第80章 北京,听不到哭声的城
酒席上，苏滢介绍韩熙给长辈们认识。苏默父亲说：“这桌是新郎近亲的位置，看来乾宇已经默认你是一家人了，小滢，什么时候领证啊？”
“我随时都行，我们单位领证请假不扣钱。”苏滢没有半分矜持。
韩熙忙说:“大伯，我们尽量不赶在苏默前边，您赶紧催催他，别让滢滢干着急。”
苏默在桌下踹了韩熙一脚，暗语是“你又把我往枪口上推”。他把座椅往苏滢方向挪动又拍着妹妹的小脸问：“你从来不干自己抽自己嘴巴的事儿，今天一下抽了俩，啪啪的，不疼么？不说不管方依叫‘妈’么？不说不来参加婚礼么？”
苏滢咬住堂哥的手指：“没失言啊，我不参礼只吃席，而且我刚才叫的是‘母亲’不是‘妈’，你耳背呀？”
“怕叔为难韩熙，你就放弃收妖大计跟后妈握手言和了？这么做就对了，你敬方依一分，叔就能对韩熙客气点儿，你今天给足了方依面子，叔立马给韩熙端了碗汤。今后啊，别跟后妈对着干，苏滢消停，天下太平。”苏默规劝妹妹家和万事兴。
苏滢却阴险一笑：“你所看到的都是虚假繁荣泡沫经济，我顾全大局不让方依当众难堪，但是呢，等到晚上有她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九九八十一只小狐狸，也真是够她数一阵子的了。”
方依有没有偷偷抹眼泪尚未可知而此刻苏默母亲想起以前的种种，掏出手帕掩在丈夫胸前无声哭着，苏默父亲劝道：“乾宇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苏默母亲感怀道：“我就是心疼雅桐，这些年我总在想，要是当初没有林蕙，小默跟雅桐在一块儿了，她也不至于在爸妈离异后变成那个样子。”
“瞧你说的，把屎盆子往儿子头上扣，雅桐吸毒不学好，赖得着小默吗？别说她现在有了未婚夫，就算还是单身，交过那么多男朋友，也配不上咱家小默了！”
苏默父亲的话就那样硬生生灌进了雅桐的耳朵，她尽量稳住手指，可酒还是洒了出来。本想在最后一次不可避免的碰面里与苏默坦诚地谈谈，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依然笑得像烟花，世界上很难有什么事情能够触及她的痛苦。她原地停留直到韩熙看到她近在咫尺时才走向他们，韩熙拉开空余的椅子让她坐，雅桐却说：“我不配坐在这么尊贵的位子。韩总，明年夏装的五色系列草图已经画好了，来之前我已经给了敏嘉。”
韩熙说：“什么韩总韩总的，这个场合就别谈工作了吧。”
雅桐把杯中酒倒给了韩熙：“以后想听我叫你一声韩总都难了，下午的飞机，现在要赶去机场了。”
苏默知道她听到了父亲的话，仍旧悠闲地夹着菜，没有回头看她：“陪秦朝的皇帝去哪里玩？西安吗？”
“索马里，爪哇谷洞，亚马逊丛林，危险刺激的地方我们都要去。”雅桐随意说着。
苏滢一把抱住她：“你没常识又不会野外求生，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就不能去个什么迪拜、巴厘岛、马尔代夫什么的吗？”
雅桐笑笑，仍是别有用心的傲慢：“作死是我的嗜好。叔叔、阿姨、苏滢、苏默，还有你，未来的苏家大女婿，你们这一大家子人都要好好保重，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也可能像小滢说的我没准悄无声息地客死异乡，再也不给这个和谐社会添乱了。你们慢慢吃。再见。”
这个道别痛彻心扉。
雅桐穿过红彤彤的回廊，穿过扎眼的幸福和美，穿过酒店高耸的大门，她藏在没有人的角落里展开一枚黄色千纸鹤。
如果苏默追出来，世界就还有曙光。
她等待着，不出所料等来的是苏滢和韩熙，他们的手握得那样紧，让人看了不禁想要恋爱。雅桐双手合十呵着气，仰望冬天里的太阳，千纸鹤的碎片随着槐树的落叶被风卷走。
再见，北京。
再见，听不到哭声的城。
宴席还在继续，真真假假的祝福也不曾间断，苏默父亲意识到刚才的失言对苏默说：“雅桐从小就很乖巧，我们也都挺喜欢她，你要是有意就争取争取，你跟林蕙分手不就是因为她回来了吗？”
“命里无时莫强求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是她最爱说的一句话。”苏默对雅桐的离开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他还是没正经地笑着，“爸，咱去敬叔一杯吧，恭喜他找到第二春。”
喜宴中的杯盏相击，明亮而清脆，饮下的却没有几分真正的快乐。
方依有些醉意，周管家安排她到最安静的房间小睡。门铃响了，她一笑，从床上跃起，进来的人是韩静泊。
他抚.弄方依胸前的凤凰，轻轻解开一串串红色扣子。吮着她的后颈悄声问：“今晚洞房花烛，你会想着谁？韩熙，还是我。”
“主人，你的小宠物至今为止只属于你，韩熙他没碰过我，苏乾宇也没有。”方依回应他的吻，却把扣子重新系上。
韩静泊适时停下来，帮她补上唇妆，笑问：“我第一次见你，也是这样的打扮。”
最阴暗的时光遇到了最阴暗的人，命运把她变成魔鬼，而面前这个温柔浅笑的男人有着统率魔鬼的能力。初到美国的她为筹学费她做了酒吧服务员，每晚穿上大红的秀禾服到包厢里卖弄东方风情就是为了推销托盘上的半打啤酒，想占她便宜的客人掏光了钱包也难以得偿所愿，并非她矜持如玉只是还没有遇到值得她赌上青春的有钱人。后来她认识了韩静泊，她要的他都能给，不被圈养不谈情，秘密幽会的频率也不频繁。在任何人眼中，她都是一个不靠家世和男人只为艺术而生的优雅名媛，也没有任何人质疑支撑她高品质生活的金钱染着肮脏的味道。讽刺的是，李婉为韩旭寻找品行端庄的钢琴老师，姐妹们极力推荐方依，方依本想拒绝，找韩静泊商量，他竟同意了，他说：“龙岩国际的独生女是嫁进韩家的不二人选，可她那食古不化的爹拒绝了，我需要你给我的儿子牵红线。”
他口中的儿子并非李婉的骨肉。
到韩家教琴授课，与韩熙有过几面之缘。在拉斯维加斯的赌船上，她被韩静泊导演为欠债溺水的美人鱼，她的赌注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韩熙的善。
只要韩熙心底有善，就会任她牵制。
她赢了，韩熙救了她。
在他被人围攻不敌的时候，她逃走了，喜欢打抱不平的龙茵救下韩熙。
她给了韩熙和龙茵一个暴.力又浪漫的开端，包括酒店那场虚惊的火灾。
再到韩家教琴或是做客的时候，她与韩熙保持着微笑的距离，她一度怀疑在赌船上的那个晚上他是否看清自己的容貌。有一天，她正在调琴，听到平日里柔声细语的李婉朝韩熙怒吼，她骂他野种，蠢货。
那是在龙茵去世三年之后的场景，她问韩静泊发生了什么，他向她坦白一切，关于领养真相，关于福利院的颜睿暄。龙茵死后，韩熙把仇恨的痕迹抹杀得太干净，这样做反而更加让人忌惮。
“我需要你帮我控制他。”对于韩静泊这种身份的人说，需要二字就是最严肃的指令。
“我要怎么做？”在主人面前，宠物是没有否决权的。
韩静泊给她一张照片，不是所有美貌都兼具神韵，照片中的女人容颜甜美，有着倾国的韵致，背景分明是隆冬，可有她在的画面就让人暖入骨髓，颈上那条水蓝丝巾好像扬在春风里。
方依静默，她与这个女人许是有着几世夙缘，神韵如此相似。
“你有个患孤独症的学生，姓彭，对音乐很敏感，而且唯独可以听懂你的话。”韩静泊说。
“是华帝科技彭飞的儿子。”方依不明白这和照片有什么关系。
“照片上的女人是苏乾宇去世多年的妻子，而彭飞是苏乾宇最信任的兄弟。这位鼎鼎大名白手起家的地产泰斗正在彭飞那里度假。”韩静泊喜欢和她对话，她从不忤逆也从不讨好，几句交谈就洞悉他的心思然后不问缘由地完成使命。
“不怕我攀上苏乾宇，舍掉你？”她这次又是出奇的聪明。
“你舍不得。”他这句话的本义应该翻译为，你怎么敢？
“我记得，你刚刚让我控制的人不是苏乾宇。”
“恰巧，苏乾宇有个独生女儿，和韩熙十分般配。”
“这个赌局是稳赢的。”方依端详着照片中已逝的女人，“不过我需要一个成本非常低的筹码。”
有时候韩静泊真的动过休妻再娶的念头，他和方依太过心意相通，他揽过她深深一吻：“那条丝巾，我已经买到了。”
彭飞一早就留意了方依的外貌，每次见她都不免想起故人，接触久了，对她的温柔贤淑感触更甚，一个可以让孤独症患儿敞开心扉的女人，灵魂该是清透无暇的。苏乾宇造访的时日，他便约了方依来家中授课，借机撮合，甚至打电话给苏滢，让她接受方依。
方依按主人的指令出卖自己的诚实，但她不是愚忠的宠物，她希望自己成为天使，再痛她也要生出翅膀，她终究会飞，无论羽翼是黑是白。
往事一瞬而过，方依擦去韩静泊唇上的脂粉，细声笑着。
“当初我要替你还父债，为什么不肯？”韩静泊问。
“有这笔债，韩熙才会可怜我，才会觉得我们有着共同的命运。他从那里得来的钱几乎都填进了无底洞，自然也就没有资金跟你对抗。”
“有没有试探出，韩熙到底要怎么对付我？”
“他为了摆脱你才答应我的提议。”方依说，“而且现在韩熙一心想着安安稳稳跟苏滢过日子，恐怕从来没有过为龙茵报仇的念头。”
韩静泊思忖着，将信将疑：“他不会已经发觉了你的用意，从来没对你以诚相待吧。”
“他对我的信任比你多，主人，自古以来权倾天下的君王没有一个不多疑，但是，你要信我，等我。”方依将韩熙的话转给了他，她懂得，信我，等我，这样的承诺是最有分量的。
“OK，Babe，happynewyear.”韩静泊离开了，临走时放下了那块价值不菲的墨玉。如果有人看到他与方依独处，归还苏乾宇的回礼是个没有瑕疵的借口。
又是一年，时间为何从不老去？
方依拉开窗帘，分不清醒醉。元旦将至，空中的风更显孤独，走在风中的人将故事安放于心底微小一隅，各自沉湎，等待太阳回归时，爆发一个捉摸不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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