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病录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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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途无聊，吴鹏开始看信。

　　亲爱的吴!

　　请允许我这样叫你。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这也许是你之前一直疏离我的原因吧。

　　吴，是你太自卑了，其实无论最后离开还是相守，对于我只要是自己希望去经历的，都将是可以珍藏一辈子的快乐。

　　我从小失去母亲，我的世界一开始就是残缺的。父亲是个成功的商人，也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很疼爱我，甚至比其他父母双全的家庭还要对我好，但一半始终是一半，终究缺少点什么。

　　在外人看来，我是一个富豪家庭里的贵小姐，天生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他们讨好我，奉承我，可是唯独不愿听我心底真正的声音。他们一听到我的心事就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会认为我是在故作姿态、无病呻吟。因为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这个世界什么都可以用钱买到，但是他们不知道，就算父亲倾家荡产也买不回母爱。

　　只有你，吴！愿意听我诉说，甚至给我共鸣。每次和你在一起，我的身心都会感到安宁。

　　你到哪儿了？还看得到旧金山吗？也许看不见了吧。但是我却看的见你看信的神情，因为那种专注的神情我在梦中时常见到。

　　最后希望不要忘记你欠我的……

　　一路顺风

　　苏珊.雷曼

　　吴鹏先转道香港，再从香港坐船到上海。现在连公海上也停满了日本人的军舰，幸好有美国公司的证件作挡箭牌。即使这样，到达上海也已经是7月底了，在海上足足漂流了一个月。

　　七月的上海像个火盆，黄浦江边的柳枝被知了压弯了腰，小家伙们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大自然就像一个天真的顽童，不论这个世界的大人们如何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它却总是自顾自地怡然自得。

　　十里铺码头。接近中午了，船舱里喧闹起来，吴鹏走出舱外，立在甲板上眺望。阳光刺目，久别的上海晃悠悠地朝自己飘荡过来。

　　码头上戒严了，出口处四个伪军正在挨个检查旅客的行李，一左一右各立着两个日本兵。鬼子长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这光仿佛可以刺穿人心，让人不寒而栗。

　　队伍移动缓慢，两个伪军动作粗鲁，碰到年轻的女子，搜身特别仔细。吴鹏夹杂在队伍中间，面无表情地随人流挪动。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伪军上下打量着吴鹏，眼露凶光。

　　“老总，我是留美华人，到上海谈一笔生意。”吴鹏拿下帽子，拿出证件递给伪军。

　　“这证件是真的？我一看你就像特务。”

　　“冤枉，老总，我是旧金山大学的毕业生，现在是美国雷曼公司的业务经理，你看这证件上的照片。”吴鹏供着身子，尽量作出生意人的谦卑。

　　“什么山的毕业生？”伪军一听是美国来的，两只眼珠子红了。

　　“旧金山，老总。”

　　“把箱子打开！”

　　吴鹏蹲下来，慢慢打开皮箱。那个伪军朝边上的一个同伙挪了挪嘴，那家伙饿蛇扑蛙般奔向箱子里的物件，上下倒腾了几遍，发现除了些衣物和两个相框外，没有其它值钱的东西。这时候，吴鹏讨好地把毕业证递过去，那个伪军接过去打开，发现里面夹着一张面值一百元的美钞。

　　伪军的眼睛放出光来：“没错没错，的确是金山上来的高才生。”说着，他用证件挡着手，那张纸币很自然地就滑进了他的袖口。他手一扬，“下一位。”

　　吴鹏走出码头，坐上了人力黄包车：“法租界，华龙路115号。”有美国公司在职人员的证件在身，租界里一路畅通。

　　华龙路115号，济民诊所的招牌依然悬在门楣上，但是门上的大锁封杀了吴鹏所有的期盼。六年了，吴鹏望着略显斑驳的牌匾，那上面的红白油漆已经有些脱落，四个红色的大字像四张残破的脸，绝望地注视着前方。

　　门已经贴上了封条，落款是法租界工部局巡警处，时间是1938年2月。现在已是7月，时间是对上了，难道这就是半年来收不到家人回音的原因？父母都去哪儿了？

　　吴鹏想到了那个笔记本，那个从爷爷手里传下来的病录本不知道还在不在？吴鹏希望找不到那个本子，那样的话，父母很可能带上它搬到别处去了。

　　吴鹏用力推了一把，铁锁发出响亮的撞击声，引得隔壁的香烟店主投来惊异的目光，他很快钻了回去，像躲避一个怪物。

　　吴鹏推了几下，突然举起脚踹了进去。锁把断了，入口处震下一片片灰尘，屋子内光线昏暗。

　　房间里摆设很乱。接诊台斜靠在墙角，开方子用的纸撒了一地，纸面上印着横七竖八的脚印，黑色的，像是风干了的血。

　　吴鹏进屋，地面忽然发出响声，应该是踢到了东西。吴鹏低头细看，原来是一只小拨浪鼓，这只他儿时最喜欢的玩具躺在一堆散乱的女人用品中间，给人不祥的预兆。吴鹏捡起玩具，握在手里，继续往里屋走。

　　屏风上也有乌黑的污渍，但还竖立展开着，半遮着里间的治疗室。治疗室内污迹斑斑，床上的被单有的掉在地上，已经皱成一团。

　　吴鹏感到喉咙口咸咸的，他扫视了一遍屋里的摆设，随后平复了一下心情，最后目光定在了靠墙的床上。

　　吴鹏开始挪床。钢架焊接的床结实而沉重，但吴鹏的力气很大，床被甩到一边，露出背后的砖块。

　　吴鹏开始数墙面上的砖块。左边起第六列，地面上来第六行。找到了，用指头敲了敲，砖块发出沉闷的响声，说明里面是空的。

　　确认没有错，他捡起地上一枚铁钉，插进那处砖缝用力一拗，砖块退了出来，露出一个笔记本，牛皮封面的，由于放进取出，牛皮有几处磨损。

　　笔记本在，说明父母肯定遇到了意外，否者不可能落下这么重要的东西走人的，或许.......，吴鹏不敢再想下去......

　　他把笔记本装进手提箱，默默地拎起，最后扫视了一圈自己六年前曾经住过得这个家，就敞着门大步流星地朝街口走去，下一站外滩一号大街中法银行。

　　与此同时，街对面开修锁铺的掌柜不合时宜地收摊了。更奇怪的是，隔着修锁摊数十米外的一个香烛店也提前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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