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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这是恨


  底下忽然响起乱哄哄的叫嚷,白晃晃的火光映亮夜空,连绵数里,一圈圈盘旋而上。

  百鸣飞得很低,翅膀下的几只羽毛被白火烧焦,很是懊恼,碍于主子非同寻常的气势,只得忍住,从上往下,围着长生台绕。

  远流坐在银车上,并不关心火势,飞遍各处,一遍遍搜寻,仿佛在找什么。

  至阴白火不能伤害妖怪,却会损毁物体,一旦燃起,不惧水不畏土,轻易不能灭掉,除非被施用者收回。

  妖怪们乱成一团,想尽法子灭火,却是徒然,火越烧越旺,灰烬在空中飞扬,仍燃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慌乱之中,不知谁大叫了一声:“不好啦,神族全都逃啦!”

  百鸣一头扎下,翅膀划出猛风,转眼间就来到声源处。几只小妖跌跌撞撞地跑到银车跟前,扑通一声齐刷刷跪下,眼里皆是水汪汪的:“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远流越过他瑟瑟发抖的身躯,先前望去,只见一排高高的白火将关押神族俘虏的山洞严密围起,妖怪们忙着灭火,根本注意不到里面的情形,直到有只妖闯进了火里,才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为首的妖怪壮着胆子辩解道:“大王,神族的人实在太狡猾,居然用白火来掩我们的耳目,谁想得到,这火是神族放出来的,而且他们一个个全都受了重伤,走都走不出去,哪里来的力气放火……”

  胸口的伤隐隐作痛,远流铁青着脸,一探手,瞬间捏断了为首妖怪的脖子,余下的妖怪们抖得更厉害,再也不敢说话,一个劲儿地求饶。

  远流冷声问:“他们脸上的印儿烙好了吗?”

  几只妖怪不约而同地点头,有一个由于得意似乎忘记害怕:“大家伙儿记着他们屠戮咱们的仇,一个个烙的深得很,这一生都抹不掉啦。说是神族,疼起来到底也嗷嗷叫唤,为了脸面跪在地上求饶呢。”

  远流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轻声吩咐百鸣:“走吧。”

  百鸣挥动翅膀,四周生起风来,刮得几只妖怪睁不开眼,待他们将眼睁开,已寻不到远流的踪影。

  远流略显疲惫地闭上眼,那些神族脸上已然留下屈辱的烙印,就算回到神界也成不了英雄,只能苟且偷生,到最后只怕会自己了结了自己,她救了他们,便等于害了他们。

  *

  一艘船停靠在河边,微微摇晃,几个神族人神色晦暗地坐在岸边,一言不发,意志消沉,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白月急躁地走来走去,憋了满肚子的气,不明白自己这是为什么,费了好大周章把他们给救出来,感恩道谢的话一句没收着,反倒落了一身埋怨。

  她长舒口气,指着船问:“你们到底上不上去?”

  坐在地上的一个女子没了双臂,神色傲然,脸上和其他人一样,有一个深深的狐尾烙印。她立场最为坚定,当时死活都不肯走,铁了心要被白火烧成灰烬,还是被白月打晕了强行带出来的。醒过来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肯上逃生用的船,倔强地坐在地上,仿佛要把自己坐死。

  受她的感染,其余几个神族人也不肯上船,简直像为反抗□□而静坐。

  没有得到回应,白月拿刀抵着望南珠的脖子:“我是弓远白月知道吗?你不上去,我把你大卸八块,每一块都送到一个神族手中,配上“战俘望南珠”五个字。脑袋肯定要送到望南一族,好让他们日日瞻仰族长遗容。”说完,她又用刀尖指着余下的神族人:“你们也一样。”

  望南珠表情微微松动,好久才嗓音粗哑道:“我已经没有脸再在神界活下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你念在你我同为神族人的份上,不要把我的尸身送回神界。”

  “就为了这个?”白月难以置信地用刀尖点着她脸上的烙印,“你可知有多少人想活却活不下去?你却为了一个还没巴掌大的烙印,要舍弃自己的命?”她一把掀开自己面前的黑纱,目光灼灼地盯着望南珠:“要照你这骨气来,我岂不是一日都不该活下去?我身上这一道道疤,全都代表了你们强加于我的罪孽。越是这样,我越要活下去,活下去看你们栽跟头,遭报应!”

  余下几个神族听了这话,又瞧见白月的脸,多少有些惭愧之意,唯独望南珠丝毫不为所动。

  白月怒气冲冲地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船上拉,望南珠本就不是白月的对手,更何况现在身负重伤,再怎么挣扎,仍是被白月拖着走。

  她以为白月要将她强行拖入船中,没想到白月却把她的头死死按进水里,算准了时间,好久才拽上来,她下意识咳嗽喘息,却听得白月说:“瞧,这不是还想活着吗?活着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一定非得是为了自己。可你太自私,就只想到你自己。你自己的荣辱当真这么重要,比你的族人还要重要?你可知,没了你的荫蔽,他们被夺去家园,成为丧家之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望南珠错愕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望南族的地盘现在已经姓百叶了,”白月咬牙切齿道,“我虽不想救你,却更不想那些混账得意。”

  望南珠悲愤交加,仰天长啸:“百叶狗贼,你勾结魔界,作恶多端,先是夺去我的双臂,后是占据我的家园,此仇不报,我上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地,更对不起我自己!”她忽的看向白月:“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白月已经料想到她要说出口的话,手起刀落,望南珠的半张脸一片血肉模糊。

  望南珠硬是一声不吭,直挺着身子:“多谢。”

  两个伤势较轻的神族人一边一个扶起望南珠,架着她走入船中,余下几个纷纷跟在后头,最后一个神族人脸色异常苍白,在即将踏入船板的那一刻,忽的软绵绵倒下。白月上前观察,他的伤势比其他人更重些,要是送上了船,非但活不了,到时还会成个累赘。她将脚尖压在船头,船立刻被一股暗劲推出老远,悠悠漂走,望南珠坐在甲板上,额头布满冷汗,目不转睛地望着白月。

  白月扭头一看,依稀瞧见白光,嘴角一勾,将没上了船的神族人搀起,向附近的小村镇走去。

  她好不容易在附近找到一户人家,谎称他们是兄妹,碰上了妖怪,死里逃生,她的哥哥却受了重伤,朝不保夕。

  开门的居然是当初送馒头给她的老大娘,她深夜被吵醒,听见来人称遇上了妖怪,握着一把铁锹把门开了个缝,看见白月,立马将门推开。老大娘心地甚好,又一人寡居,没什么顾忌,匆忙将他们迎了进来,临关门前还相当警惕地张望了一下四周。

  老大娘让白月把她“哥哥”安置在屋里唯一的一张炕上,炕上只铺了一张草席,看上去极不保暖,也不知老大娘是怎么度过的寒冬。

  白月四下打量,这家里当真是家徒四壁,只有一锅一灶一张炕,连个桌子都寻不到,墙角处摆了几个小凳,小凳上供奉着不少牌位。白月一下就在其中一个牌位前,发现了自己送给老大娘的宝石,宝石镶在一支朴实无华的簪子上,有些突兀。

  老大娘端了一碗热汤给她,顺着白月的目光看去,笑道:“我家闺女生前最喜欢打扮了。”

  一时间,白月神色黯然地收回目光,她相当配合,仰头咕咚咕咚把碗喝了个底朝天。

  “别急,还有呢。”

  老大娘很是开心,又转身给她盛了一碗。

  其实白月不渴也不冷,只是单纯在讨好这位老人家。她乖巧道:“麻烦您了。”

  “嗨,我这屋里头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老大娘说完又觉得话欠妥当,显得有点儿幸灾乐祸,连忙补充一句,“杀千刀的妖怪!”

  老大娘摸着白月“哥哥”的额头,神色忧虑:“哎呦,这可不行!可天色已晚,去哪儿找大夫?我这里虽备着点儿草药,可都是平日里治小伤用的。”

  白月倒是显得异常冷静:“您不用担心,人各有命,他要熬不过去,便是他的命。”

  老大娘欣赏地看她一眼:“你能看开,真是难得。我也是活了一大把岁数才明白过来这个理儿。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什么死啊活的,活一天便赚一天,心里记挂着家里人就行,反正早晚能和他们团聚。”

  老大娘不顾白月劝阻,彻夜不眠,不间断地给白月“哥哥”额头上换上冰凉的湿布,为他降温,白月本来不怎么想管这个神族人,却不忍老大娘操劳,只好接过换湿布的重任,让老大娘休息。便是如此,老大娘也没有真的休息,热心肠地给白月“哥哥”揉穴道,边揉边解释,按这个穴道管什么,按那个穴道管什么,八成是从哪儿听来的土法子。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坐着打起瞌睡来。

  白月松口气,轻轻把老大娘的身子放平,眼角余光瞥见她手上干裂的口子,放出拇指小龙来舔她的手,对那个神族人反而显得漠不关心。

  她确实无心救他,只是不想做事做一半。

  神族人像是做梦梦见了被拷打,表情痛苦,迷迷糊糊地念叨什么“心”啊,“锁”的,弄得白月一头雾水,断断续续一阵儿后,忽的惊慌大叫一声:“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月吓了一跳,怕老大娘被吵醒,结果老大娘皱着眉头,翻了个身,打起呼噜来。

  白月失笑,打心底里疼惜这位孤零零的老人家。

  这一夜一边是梦中忽大忽小的呓语,一边是震天的呼噜声,热闹非凡。

  *

  灯火摇曳,远流坐于一团云雾里,看着太阳慢慢从东边探出一个头来,长生台的白火大部分已经平息,如今霞光落在一层灰烬上,连空气里漂浮的尘土都映得一清二楚,煞是好看。

  百鸣卧在不远处,俯首整理自己的羽毛,对烧坏几根这件事耿耿于怀。

  远流看也不看它,吩咐道:“去下边帮忙。”

  百鸣听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主子是不是脑子也受伤了,它是凤凰的后裔,怎么可能帮底下那群卑贱的妖怪们打杂?

  知道主子说一不二的个性,它不情不愿地呼出一口气,吹散了身下的几分云雾,往空中飞去,寻思着去哪里添点乱比较好。

  白月慢慢从宫殿后边走出来,面无表情。

  远流背对着她,轻声道:“等了你一夜,你现在才来,看来是亲自把那群神族送走了。”

  白月阔步走到他身前,撩开黑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扯出一个笑容,笑意却未达眼底:“我们久别重逢,我送你的见面礼,你可喜欢?”

  “你恨我,大可以杀了我,”他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感情,看得让人心寒,“以你现在的功力,应是不成问题。”

  白月原以为自己胜过了他,如今一看,还相差甚远:“你把什么都做完了,什么都利用完了,现在杀你有何用?我只恨我当初没有一箭射死你。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感到过丝毫歉疚,丝毫不安吗?”

  远流漠然重复她的话:“是啊,为什么呢,要是早点儿杀了我,也许你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他又冷声道:“我只不过做了一只妖该做的事,你没杀我,是你自己没认清现实,只让我觉得侥幸罢了。”

  白月自嘲地笑起来,径自拨开胸前的领子,露出里面的可怖疤痕:“阿远,你好生厉害,竟叫我痛得心甘情愿。”

  啪嗒一声,一把乌木梳滑落,白月怔怔看了两眼,没有去捡,反而自手心放出一簇白火,白火瞬间便在乌木梳的一头燃着。

  远流盯着在梳齿上攀爬的白火,脸色苍白:“阴池洗阳气,私闯地府,百叶家受刑……你真的做了许多事,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女孩了。”

  白月瞪大眼睛,恍然大悟般问:“你眼睁睁看我受尽折磨?”没得到回应,她往前逼了一步:“只要你出个声,这些苦我大半是不用吃的。”

  蚁王石,蚁王石,竟还有这个作用。他一直能看到她,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他明明知道,她需要的不过是他从百忙之中抽个空出来,告诉她一句“我在这里”。

  哪怕只说这么一句呢。

  “不是我叫你救我的,”远流起身,带起一股风,吹灭了白火,云雾里只剩下一把烧的焦黑的乌木梳,“再说,你也救不了我。”

  白月走到他跟前,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以前,我只盼你能转世投胎,安稳平顺地过完一生。原本,与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难道因为这样,你就可以随便践踏我的感情,我的心吗?”

  如果,如果他有一瞬间的动摇,也许她就可以给自己一个不这么恨他的理由。

  可是他不躲不闪,回看过来,不留任何空隙给误会:“你的心,我从没要过。”

  是啊,是她一厢情愿,到现在居然还抱持一丝幻想,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这么不堪了?

  太阳升起,一束光打在远流脸上,那是一张好看的脸,流泻的光芒中,光洁如玉。白月伸出手指,往他胸前一按,失神般呢喃:“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疼痛感一波又一波袭来,远流却没有阻止她,沉默地体会这痛楚。

  良久之后,她抬起头,粲然一笑:“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毁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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