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千里望流月 > 第78章 计中计

第78章 计中计


  白月想起很多旧事,之所以说是旧事而非往事,只因间隔的时间太过久远,甚至不发生在同一世。

  也许是因为万里枯纠缠了她的每一世,所以焦点渐渐移到万里枯身上,明明是属于她的记忆,现在好像全都是关于他的了。

  有一世特别的清晰,大雨如泼,她握着伞柄,朝雨中的男子招了招手,男子浑身湿透,慢慢朝她走来。

  与高大的他比起来,她好像矮的过分,踮起脚吃力地举着伞,才勉强容纳下他。他一声不吭地将伞接过去,省去她不少力气。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男子表情严肃,冰凉的水流沿着他的颊边淌下。

  “雨可真大啊……”

  她一边感叹一边偷偷瞟向身旁不苟言笑的男子。

  男子就只是沉默,一动不动地替她撑伞。

  夏天的暴雨,来去匆匆。雨停的时候,她生出恻隐之心,把伞送给了这个奇怪的男子。男子没有推辞,也没有道谢,就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若你愿意,以后我便为你遮风挡雨。”

  他这么说,说得很认真,如同赌誓一般。

  白月轻叹一口气,顿时恨透了自己,自己怎么就不能再爱他一次。

  汶浦听见这声叹息,不确定她是否已经醒来,往外挪了几步,压低声音唤:“喂喂……”

  白月没心情理他,死狗似的侧躺在地上,半张脸紧贴冰凉的地面,身上火辣辣的疼。先前昏迷的时候多于清醒,服下崇德大君赠的保命药丸,意识已经渐渐清明,只是仍旧痛得很,一动不敢动,也没什么气力。

  汶浦咯咯笑起来,颇有幸灾乐祸的嫌疑:“这手段我以前也尝过,忍忍就过去了。”他禁不住好奇地问:“他们是让你活,还是不让你活?”

  通向第六道牢狱的寒冰门恰巧正对着白月的眼睛,她想了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气若游丝道:“应该是不让。”

  “你的运气比我好,”汶浦语气中竟生出一丝艳羡,“在这里活下去是件顶糟的事,只会变着法地受折磨。现在他们是把我忘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记起来,又要拷打我。”

  白月吸口气,喉间腥甜:“为什么要拷打你?”

  汶浦沉默了,锁链哗啦一响,他开始数地上被刻下的痕迹,略带伤感地说:“想起来了我就刻上一条,后来日子过得糊涂,也懒得记了。”

  在这里被关上几百年,还要经常受到河下氏惨绝人寰的刑罚,他能保存住心智,已然不易。白月翻过身,注视狱顶上水纹一般的咒,痛楚流窜四肢百骸:“要是我能出去,肯定也会把你救出去。”

  汶浦哈哈大笑,并没有恶意,显然认为她都自身难保了,还在这里说大话。虽早就不抱重见天日的希望了,听了这话却仍旧很高兴:“说实话,天是什么色儿的,我早就忘了。他们全是赶尽杀绝,心狠手辣的东西,之所以留着我的命,无非想从我这儿逼问些消息,可我早就告诉过他们了,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偏偏不信,下手一次比一次狠。久了我也想开了,他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至少,还能留条命。要是能出去,这条命也留不得了。”

  白月一歪头,又看见了那道寒冰门:“你在这里这么久,知不知道第六道牢狱里关的是什么人?”

  汶浦也同样看向寒冰门,目光渐渐凝重:“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颗心。”

  白月蓦地想起自己救下的那个神志不清的神族人,他胡乱念叨过,什么心啊锁的,当时只当他是在说自己的事,没怎么留意。现在想来,那副模样,肯定是受到过逼问。

  浣花娘也告诉过她,河下氏里有远流想要的一样东西。

  心跳得快了几分,白月感觉得到,自己正在逐步接近另一个真相:“什么心……”

  往事被挑起,汶浦眼中泛起惆怅:“我那时目空一切,以为自己所向无敌,庇护一个小妖不在话下,敢与河下氏为敌。到了非但没庇护成,还把自己搭进来了。她比我要惨,心被挖出来锁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白月的声音在颤抖:“她……是谁?”

  四周再次陷入寂静之中,半晌之后汶浦拖着锁链,来回来去地走,幽幽地念:“糊涂啊,真糊涂,怎么能对神族付出真心?逃了那么久,最后还是被逮住,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白月痛苦地闭上眼,只觉得一切都明朗起来。

  神族的寒冷千百年不曾变过,倒是妖魔有血有肉,是活生生的。

  *

  时不时与汶浦闲聊,时间不再那么难熬。

  汶浦经常提起以前自己是如何风光,一个平淡无奇的小事往往要反复讲上两三遍,还顺便自顾自赞叹下自己当年的神勇。

  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汶浦是个例外。他性情暴烈,却不残忍,时常维护妖界里的弱势,碰上什么看不过去的事,总要出手管,久而久之也遭到不少怨恨。

  敢情也是个多管闲事的主儿。他若投胎做了凡人,想必也是大侠般的人物,惩恶扬善,来去坦荡。

  白月虽然极少发表评价,却也认真听着,帮他排遣下几百年来的惆怅与寂寞。

  日子一天天流逝,汶浦变得焦躁起来,每次有神兵进来,总是很警觉。他对白月说:“以后少了你,日子会更难熬。”

  河下爿凤又装模作样地私审了她几次,因为把握不准她会说出些什么来,便不再让其他神仙们旁观。

  很快,处决她的日子便确定了。他们为她定了这样一个结局,烈火焚身而亡。

  想来那时尽管她把宣言说得细若蚊呐,神族们一定立马联想到了那个可怕的预言,对她更加忌惮。在他们眼中,她是最后一个弓远族人,只要她死了,他们便可高枕无忧。

  得益于河下爿凤大张旗鼓地放出风去,处决白月竟成了神仙二界的一大盛事,各个神仙们均想目睹弓远白月这个大罪人受刑的场面,接踵而至,一时间冷清的河下氏浮岛再度门庭若市。

  白月一耳朵听着外面的喧嚣,一耳朵听着汶浦的叨咕,心里竟生出期待。她焦急地等待,那个盛况空前的处决来到。

  只怕以后少有人能和她一样,死得备受关注。

  她才算着都有谁会在处决前过来看看自己,结果没过多久,汝焕便来了,自然是顶着天帝的名头。河下氏如今就像一只被拔光牙齿的老虎,神族之尊的地位岌岌可危,不得不和仙界搞好关系,以期日后有个照应。汝焕搬出天帝来,河下爿凤就算千般不情愿,也只能卖个面子给天帝。

  面子是给了,她怕白月口无遮拦,指不定说出些什么,仍是不许汝焕单独来,派了两个神兵跟着,美其名曰守护汝焕安危。

  仙人的阳气没神族那么强盛,能在这阴寒的牢狱里撑得更久一些。

  汝焕就这么一直公事公办地喋喋不休,最后瞥了瞥脸色发青的两个神兵,开恩似的劝道:“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们要是撑不下去,退到外边就成。想来,她被关在这里,也威胁不到我。放心,我不会告诉你们祖母的。”

  两个神兵对视一眼,思量着再这么守下去,一条小命很有可能得去掉大半,以为自己真是被派来守着汝焕的安危,再瞧瞧白月都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了,还能作什么妖,便恭敬不如从命地退了出去。

  两个神兵才出去,白月就一改刚才颓废的样子,支撑着坐起来:“许久未见,你办事灵活许多。”

  “懂得变通才是长久之道,只是这变通得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切不能没了底线,丧失原则,”他开门见山地问,“那天你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白月知道汝焕不像青言那般了无城府,对他没什么好隐瞒的,再者她见惯了尔虞我诈,由衷喜欢起他实事求是的脾气来:“关于我的是假,关于三位族长的为真。神界见不得人的勾当很多,我劝你一句,别挖得太深,小心引火焚身。”

  汝焕眼中毫无畏惧:“你可知五日后,自己才真的就要被烈火焚身了?”

  她怎会不知,她知道的,甚至比他要早,比大多数神仙要早。被提审后的当晚,她就知道了。

  那时她迷迷糊糊,因为心中关切的名字被提及,才下意识留心起来。

  灯笼被吹得晃晃悠悠,浮岛在空中,风自然要比地面更大些。百叶问日的声音森冷地传来:“河下嫂子,这么多年来你单独支撑河下氏的辛酸我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告诉你。其实,本就是你们自家的事,不该叫我先知道。”

  他语气和缓,嗓音醇厚,听起来还挺真诚。只是白月是认识他的,他无端生出的好心里必然潜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阴谋。所以这话传进她的耳朵里,自然带了些直戳脊梁骨的寒意。

  一听这话,河下爿凤便预感到他接下来的话是关于什么的,急切问:“是什么?”

  明明都要说出来了,百叶问日仍不忘卖个关子:“淳大哥当初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做出这样天地不容的事来,他就不曾想想你,也不曾想想河下氏的荣辱吗?居然还留下个孩子……”

  一道尖锐的声音划过天际:“那野种……在哪儿?”

  百叶问日先是假意安抚了一下河下爿凤不稳的情绪,而后压低声音道:“你可见过那个银发妖王?”

  不知是不是千百年来的一块心病终于找到根儿了的缘故,河下爿凤居然断续地笑了几声:“竟然是他。怪不得,怪不得有那样一头银发,怪不得会处处针对河下氏。”

  白月皱紧眉头,看来一场轩然大波是不可避免了。

  百叶问日继续说:“河下嫂子不必急。现在你把弓远白月握在手上,还愁对付不了他吗?”

  河下爿凤困惑地问:“什么意思?”

  百叶问日笑出声来,令白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连上苍都在帮你啊。这小畜生在出头前一直藏在弓远一族里,还做着那丫头的护卫,两人的关系自是不一般。你以为,那丫头是为了什么才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勾结妖魔,祸害了自己的族人?还不是在清扫障碍,想与他长相厮守的缘故?”

  无论什么罪名被扣在身上,她都可以忍受,但唯独这条不可以。长相厮守这种荒唐的念头,以前,再怎么喜欢他,也是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已然绝望,就更不会去想。

  白月暗自赌咒,此生必要亲手了结百叶问日。

  百叶问日想都没想过,自己这番漫无边际的臆测会被当事人听见,仍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个小畜生未必对她无意,还为她大费周章地杀了鼎铭仙。如今只要放出风去,他极有可能会赶过来救自己的相好……”

  百叶问日的用词越来越不堪,气得白月猛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头脑清醒不少。

  于是,他们便以她为诱饵,设下了这个局,闹得满城风雨,眼巴巴盼着妖王掉入陷阱。

  心情平复后,白月也很是好奇,他们个个精于算计,到底谁棋高一招。

  事到如今她总算明白,远流间接把她送进河下氏,为的就是这么一出闹剧,制造可乘之机,真正的目的,无非在于趁乱夺取被锁在第六道牢狱中的这颗心。

  也许自始至终,他机关算尽,为的就是这颗心。

  毁灭神界不过是个幌子,针对河下氏是真,毁掉河下氏却远没有得到这颗心重要,抑或是只是他的手段。

  原来,他们都被蒙在鼓里。

  只是她现在还不清楚是谁透露消息给百叶问日的,在她的揣测中,万里枯的可能性比较大。

  白月不是滋味地咂咂嘴:“也不知道要烧多久才会死……”

  汝焕如实告诉她,据记事房的记载,上一个受此刑罚的是只魔,火里叫唤了三天三夜才化为灰烬,风一吹便散了。

  她不无骄傲地想,自己是黑莲精魄的现形,肯定能撑得更久些。

  汝焕认真地问:“你说要灭掉神界,可是真的?”

  白月露出狡猾笑容:“死都要死了,还不能吓吓他们么?”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想灭掉神界,要是能出去,她还是会想灭掉神界,反正不是所有人都在期望吗?只是现在性命堪忧,还没有到思考这事的时候。

  如果原九天城城主说的是真,那么她肯定命不该绝。要是事实证明天意如此,她便不会再有违背。可她要是死了,就说明那男人是烧坏了脑子,臆想出来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当然不会也没机会再追求这个伟大的梦想了。

  汝焕闻言流露出些许失望。看来还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旁边的汶浦忍不住插言:“一群心叫狗吃了的,对自己人也这么狠,早晚遭报应。”

  “报应”这个词由一个妖怪口中说出来,别有一番风味。

  汝焕在手心划拉几下,一板一眼道:“我记下来了。”

  汶浦兴致高昂起来,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又骂了一大串,什么污言秽语都用上了。让白月感觉自己这颗不太纯洁的心灵,都被污染了。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汝焕全部认真记了下来。一想到汶浦这些不堪入耳的话现在正夹在天庭记事房的某本小册子里,白月就一阵开心。

  等汶浦骂完了,汝焕也微微出现了不适的反应,起身要走时,蓦地扭头问:“为什么你会没事?”

  这个重要的问题,居然是他最先发现的。

  白月恨不得立起来转个圈,向他展示一下浑身上上下下的伤,可惜没那个力气,只能指着身上的伤道:“你哪只眼看出我没事了?这能叫没事吗?”

  汝焕不跟她绕来绕去:“我是说,这里的阴寒气。况且你受了重伤,更是无法抵御,怎么还能清醒着?”

  准是与万里枯和南雁归相处太久,难免沾染了他们的恶劣性格,白月笑嘻嘻道:“秘密。”


  (https://www.biqwo.com/dudu/49/49991/2743160.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wo.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w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