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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新的因


  之后青言为进来看她尝试过几次,均以失败告终。那日他正大光明地替她求情,河下爿凤是看在眼里的,自然不会允他进来,以防有变。

  白月很是受用,觉得这小子当真有情有义,简直都不像神族人了。

  她等来等去,连百叶一梦都等来了,就是没等到河下锦,满心遗憾,看来是没法和他道别了。

  不出白月所料,百叶一梦果真悲天悯人地看着她,泫然欲泣。

  正所谓虎父无犬女,白月笑眯眯望着她剪水般的双眸,很歹毒地想,什么时候她那一肚子坏水的亲爹死了,她再装出这副样子也不迟。等她把戏做完,白月冷笑着问汶浦:“惺惺作态,通俗点儿怎么说?”

  汶浦被惊扰好梦,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可发,于是没好气道:“就是臭不要脸。”

  百叶一梦神色微变,身后的落风看不惯,指着白月骂起来:“你才是坏人家姻缘的臭不要脸!丑八怪!活该被火烧死!”

  白月无心与她们周旋,径自翻过身去,好在她们受不了这里的阴寒气,没一会儿便走了。等她们走了,白月蓦地想到了百叶汲川,同一个父亲生出来的孩子,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后来又想起十思,猜测可能是因为她们母亲的基因太过强大,以至于完全压制住了百叶问日给的那点儿禽兽血统。

  说起来,远流与河下锦、河下回不也是如此吗?

  远流像了他的母亲,河下锦、河下回不管如何刻意避免,仍旧像了自己的父亲。上一代的恩怨,究竟要祸及多少无辜的生命,才能休止。

  前一夜夜深人静时,河下爿凤对着自己夫君的牌位说了好半天话,一字一句缠绕着斩不断怨恨。

  白月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强势的女人,也是痴情的。她是恨自己夫君令河下氏蒙羞,更恨的,却是他选择了别人,将自己舍弃的事实。

  她不甘心,也不愿意相信,哪怕强迫他,也要让他回到自己身边,才会掘地三尺地找他们。终于找到了,她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却掩护那只狐妖逃走,舍弃一切尊严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凤儿,我只求你放过她。她怀了身孕,我求你让她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

  他知道她重名重利,却不知道她也重情。

  她很想问一问他,这些年可曾想起过她,可曾在心里留出一丁点儿位置给她。

  可惜,她还来不及问,他便死了。

  爱到最后,总是一片荒凉。

  很难说清,到底谁是受害者。

  河下爿凤为了行远流个方便,早在处决的前一日便连通了云梯,邀各路神仙前来观刑,其中也不无重新树立河下氏威严之意。

  汶浦却是从两日前便不睡觉了,一直喋喋不休着,说来说去还是那点儿事,白月知道他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实际心里却害怕得紧。几百年间,他孤零零一个在这里,冷不防碰到生离死别,已然不太习惯。她反而有些担心他的安危,想来河下爿凤留他百年,不过是为了逼问出远流的下落来,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汶浦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真到了处决这日,汶浦忽的沉默起来,焦躁地在牢房里来回转悠。

  外边早早架起了高台,薪柴哗啦啦倒入,等待熊熊燃烧的一刻。众多神兵高度戒备,反复巡视。时候尚早,却已经有许多神仙们聚在高台之下,议论纷纷了。

  白月摸摸鼻子,想象自己学着老爹的样子,站在火中豪迈大笑:“想来我弓远白月,能死得这般宏大,也算不枉此生……”想想又觉得不太妥当,脑海里又换了个场景,自己安静地坐在火里,冷眼扫过众人,最后诡异地勾起嘴角:“我还会回来的……”

  越想越离谱,白月垂头丧气地闭上眼。要说不怕,绝对是假的,光是一个火鞭之刑都让她痛入骨髓,更何况是被烈火活活烧死。

  外面传来一阵响动,守门的神兵似乎连人带兵器一齐栽到了地面上。白月霍的坐起,屏气凝神地倾听。一道道寒冰门缓缓开启,伴随着错乱的气息和细碎的脚步声。她的心跳得加快几拍,仿佛被那匆忙的脚步踏在底下,咚咚咚急切地响。

  寒冰门刚一打开,汶浦就冲到牢房最前边,开始破口大骂。门外出现的人却是浣花娘和遥城,他们是装作神仙混进来的,毒晕了守在门口的几个神兵,抢了金牌便闯进六道牢狱,连争执都未有,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浣花娘会来救她,是白月万万没有想到的。除了惊讶,隐隐约约的,还有一些失望。浣花娘以紫纱围了整张脸,紫纱边缘被一小圈珍珠固定在发际,她话也不说一句,匆忙地砍牢房的锁,汶浦意识到他们不是神兵,霎时间噤声,紧张地望向门口。

  白月一脸迷茫:“为什么……”

  浣花娘隔着紫纱瞪她一眼:“老娘就是看你顺眼,就是要救你!”随即又低下头砍锁。

  莫名的恐惧将白月淹没,几乎使她窒息:“快,快走!这是陷阱!”

  哐当一声,锁链终于断开,白月的心却猛然一沉。

  止杀埋在了溶洞里,她甩开浣花娘的手,径自抢过浣花娘手里的刀:“做到这个份上便好,余下的我来解决,你们走!”

  浣花娘执拗起来气得人鼻孔冒烟:“你也不看看自己这个德行,别说外边有大把神兵守着,就算没人拦,你又能走上几步!”

  白月不说话,扑到旁边的牢房前,使劲儿地砍上面的锁。汶浦抓着铁栏,露出一双硕大的眼睛:“这个当口还管我做什么!能逃一个是一个!”

  白月充耳不闻地继续砍,她知道,自己是出不去了,可汶浦还有机会。

  浣花娘同样被她气得要死,遥城也气,更多的却是无奈,抢过她手中的刀,砍起锁头来:“就你这么砍得砍到什么时候!”

  白月怔怔地盯着他,忽然笑了:“这才是我认识的遥城。”

  这锁链已经年深日久,要更好砍些,白月急切地推开门,这才看清了汶浦,不由得一愣。

  他的牢房和她的不一样,一片铜墙铁壁,只有一小块被铁栏围住的窗户,能隐约透出里面的光景。与她想象中五大三粗的样子相反,牢房里的汶浦可以说是皮包骨头,几乎瘦成一具干尸。个头仍是出奇的高,只是佝偻得厉害。难怪他们把他关得这么严实,以他现在的身材,完全可以顺着铁栏的缝隙钻出来。

  可见几百年中受了多少非人折磨。

  汶浦呆若木鸡地立在对面,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角竟淌下两条泪水。浣花娘看得心烦,嘟囔道:“大男人哭什么哭。”说完便往外走,走出几步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白月背对着他们,立在通向第六道牢狱的寒冰门前,仔细端详起来。

  浣花娘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问:“还有什么事!”

  白月头也不回,一双手在寒冰门上胡乱摸索。这道寒冰门与其他的不同,旁边没有与金牌匹配的凹槽,想必另有机关。

  浣花娘觉得白月不可理喻:“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打算出去?”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白月一惊,扭头道:“神兵来了!”

  现在往外走正好会与涌进来的神兵碰个正着,逃走为时已晚,他们就是困兽,退无可退,只有束手就擒的份。浣花娘手腕快速翻动,像鸟在鼓翅,掀起一阵浓郁的绿色烟雾。白月看向什么都不知道的汶浦:“掩住口鼻!”

  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惨败的厄运。白月索性一门儿心思地钻研眼前的寒冰门,盯着门上刻的咒文出神。

  神兵汇入,打斗声四起,白月恍若未闻,将手掌覆于咒文之上,聚精会神,最大限度地催出黑莲之力,慢慢移动手掌,所过之处变为一片平坦。

  轰隆一声,寒冰门碎裂,诡异的红光泻出,光芒中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层层锁链。白月率先走进,只觉浑身炽热无比,无形中有股力量将她往外推。她举步维艰,一步一往前挪,如同逆流而上。

  最中央的位置,静立一尊浮雕老者模样的石台,锁链覆盖之下,一团绿光幽暗悬浮着。

  外边浣花娘和遥城依旧在与神兵缠斗,兵刃相接,乒乓作响。狱里的阴寒气虽不利于神兵施展全力,好在后援充足,一批批层出不穷,轮流作战,打得浣花娘和遥城筋疲力竭,眼下已是在硬撑。

  外边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夺人心魄。白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被这团绿光蛊惑。她向前伸手,一时间光芒大作,从指缝里刺出来。她眯起眼睛,硬是从锁链中抓出了这团光,敛于袖中。

  这种温暖感觉,和当初远流附于蚁王石上的情感所生出的大致无别,只是更强烈些。

  汶浦站在门口看着她,不由得轻唤了一声,眼中有悲伤冒出。白月朝他点点头:“我拿到了。”说完,她向外走去,背后像是让风推着,脚步轻快。她就这么一路轻盈地经过汶浦,经过浣花娘和遥城,在他们的注视中被神兵团团围住,完全不作抵抗。

  刚刚浣花娘的毒雾障住了一众神兵的视线,他们只听得巨响,全然不晓得白月做了什么,此刻只是想把他们送出去发落,不等毒雾散去,便一股脑儿地往外走。

  神兵押着他们一路出去,走到门口重见光明时,白月有意无意地朝空中望了望,若有所思。

  筑起的高台上烈火凶猛地抖动着,三位神族长比肩立在对面台阶的最上边,百叶问日的身边还多出一个崇德大君。

  由于河下爿凤把诱捕远流这事做的隐秘,高台下熙熙攘攘的一众神仙们,全然不知刚刚发生过什么。只是台阶上的河下爿凤将目光冷冷地扫过浣花娘和遥城,掩不住失望神情。

  一个矮小的身影立在神仙之中一动不动,白月忽的定住脚步,慌张地冲他摇头,身后被神兵推搡着的遥城亦是身体一滞。

  遥壁紧抿着嘴,只是直勾勾注视白月,遥城以前只是躲在暗处观察他,从未正经八百地在他面前出现过,遥壁自然认不出他来。他慢慢举起手,将御雷哨塞进嘴里,鼓起腮帮子,拼命吹响。

  哨声尖锐,划破天际,霎时间云海翻腾,遮天蔽日,落雷滚滚,杂乱而密集地劈向一众神仙,高台之下一片混乱。立在台脚处的一个神兵,猛然抬起头,露出一双隐于阴影中的慧黠眼睛,刀剑乱颤,杂物横飞,神兵们吃力地握紧手中的武器,仿佛在牵制脱缰的野马。兵刃开路,南雁归旋风一般前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浣花娘和遥城趁乱挣脱束缚,加入混战之中。汶浦哇呀呀叫唤,雄风不减当年,可惜已成了只纸老虎,没几下便被打趴下,刀剑加身。

  白月默默移开眼睛,觉得至少这个精神是可嘉的。

  银盔滚落,南雁归身披铠甲,一头乌发散乱,杀红了眼,在稍微靠近白月一些时勾起嘴角:“小月月,这次我够意思吧,为了你抗命不遵。”

  这是头一次,她瞧见他披甲上阵。

  混乱之中,汝焕很弱不禁风地被一名连连后退的仙人拱出老远,一不小心扑在一个在南雁归背后举刀欲攻的神兵身上,更加不小心地碰掉了他手中的刀,大约觉得抱歉,捏着刀柄擦了许久,才还回去,结果对面已是空荡荡的。神兵早已被南雁归打倒在地,脸上现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河下爿凤居高临下地怒吼:“好大的胆子!杀了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百叶问日欲加入战局,身前却凭空出现的一脚,绊得他从台阶上一路畅通无阻地滚下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

  一旁的崇德大君站在台阶上淡定地左顾右盼:“谁?谁这么不长眼!”

  白月欲往前走,凌空滚出两道铁索,缠住她的双臂,两个神兵一边一个拽紧,白月双臂裂张,直直跪倒在地,滚烫的泪水扑出来:“你们……”

  青言趁机从背后跳到左边神兵身上,扒着他的肩膀,握紧拳头,一通狂捶,连砸带咬:“撒手!撒不撒手!”

  有这么一刻,这么极其短暂的一刻,感动未消,白月忽的有点儿觉得丢脸,很想劝劝不气不馁的青言,把这份心思挪点儿到练功上。

  密布的阴云之下陡然跃出一团火焰,道道闪电之中,璀璨夺目,发出震慑性的长鸣。神仙们左摇右晃,赶忙捂住耳朵,一边躲雷一边稳定心神。

  光芒映亮艳丽紫衣上的蟠螭纹路,一步步点出颠倒众生的妩媚。白月抬眼望去,眼前仿佛天翻地覆,只有他撑着宽大衣袖,平静从容地走来。

  愈是靠近疼痛愈强,美丽的身影开始摇晃,幽深的目光却仍然坚定,他的唇畔漾起一个绮丽笑容,化开脸上的一层冰霜,仿佛回到最初:“这是最后一次,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利用,再也不会有欺骗。”

  有什么汹涌着,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膛,委屈,愤怒,悲伤……她的理智在摇晃,残余的部分挣扎乱叫,一波波震颤她的心神。她的手臂动了动,带着死死拽住锁链的神兵往前蹭了一小段距离,神兵紧咬牙关,指节泛白,身体后仰,终于止住了往前的趋势。

  他叫远流,是只妖。

  这只狐狸实在狡猾,抢走她热烘烘的心,没有还回来。

  白月呜咽不语,视线模糊。他的身影渐渐变矮,终于在她身前两尺处,倒伏在地。远流脸色苍白,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企图继续挪动身体,费尽力气,膝盖不过往前半寸。

  河下爿凤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急速飞来,弹开身前所有障碍,如一道利箭钻过雨点般密集的落雷。

  “不要!”白月惊呼,一声叫喊撕心裂肺,“他身上流的也有你所爱之人的血!”

  河下爿凤早已丧失理智,厉声尖叫:“孽种!”一推手掌,掌下金光迸发,刺眼夺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远流。

  他们余光所不及之处,忽的跃出一个黑影,挡在远流与河下爿凤之间,瞬间便被金光穿透。

  “锦儿!”

  “河下锦!”

  两声哀嚎几乎同时响起,响彻天地。河下爿凤错乱地收回手,慌张扑向倒在血泊之中的河下锦。她双唇颤抖,不停呼唤:“锦儿……”

  河下锦竭力集中涣散的意识,母亲的脸在眼中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冤冤相报何时了,该放下了。”

  他昏迷一月有余,才刚刚被外边浩大的动静吵醒,勉强支撑着出来,便撞见这一幕,现在身上的血水淌下来,染红了河下爿凤的手。

  河下爿凤铁了心要置远流于死地,招出的狠毒,不留分毫余地,此时已是无力回天。她抱紧河下锦,双唇血色尽失,痛苦难以言喻。她就只是想杀死那个孽种,只要杀死那个孽种……也许,她就能释然。

  远流呆若木鸡地看着,怎么也没想到河下锦会舍命护他。他们针锋相对,体内却流着相似的血。说起来,他该唤河下锦一声兄长。多么可笑,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神界至尊,一个却是罪恶滔天的众妖之王。

  追出来的百叶一梦瞪着眼睛,泪水不住往下淌,不靠近,好像一靠近一切都会变成真的,再也无法否认。从初见开始,他便占据了她所有的梦,她全心全意望向他,一步步艰难靠近。就在昨日,幸福明明还离得那么近,近到她不再害怕,只是欢欣鼓舞。

  这一瞬,她的梦,被击得粉碎。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神兵一时松懈,锁链哗啦一声落在地上,白月恍惚地立起,一一扫过狼狈的众人,仿佛出现一个黑洞,将所有的声音、光影吸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中苍老的声音在回荡:“主子……”

  嘴唇未动,话已出口:“救救他们。”

  片刻沉寂之后,那声音遥远地飘来,好似穿越千山万水:“万事万物,困于天道,莫不受因果循环之限,岂有凭空更改之理?相应的,只要付出代价,种下新的因,便能生出新的果,自然会产生变数。”

  新的因,新的因……

  蓦地,黑暗消失,被血染红的画面再次映入眼中,她闭上眼,又睁开,眼中闪现决绝。拳一握便转身向后,慢慢朝高台靠近。火焰烧得热烈,噼啪作响。热浪扑面,她站在高处扭头一望,喧嚣戛然而止,人与物凝滞成画卷里的几笔,阴云未散,血腥气萦绕。

  她不是不能失去,而是没法再失去。都说两手空空地来,两手空空地走,无需执迷,可尝遍万般滋味,有了种种过往,到最后谁又真的能心如止水,拂袖而去?

  她看清了,记住了,他们眼中的惊惧。

  “不——”

  是南雁归在嘶吼,他的身影在静止的画面活跃起来,不复以往风流儒雅,身前开出一条血路。

  她的视线游移,如同被强大力量吸引着,落下再无法移开。那一点有只狐妖匍匐,被汗水打湿额头。刀光剑影之外目光相缠,难舍难分。

  白月慢慢向后仰去,眼里映出附在天际急速扩大的漩涡,火舌一跃,转眼将她吞噬。

  这一次,她选择相信宿命。

  狂风大作,漩涡之中光怪陆离,将底下的几人陆续吸入,随即消失不见,只剩密布的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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