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百羽金楼

　　四年后。

　　京城新落脚的百羽金楼正式开张，大红的绸缎缀满了四方楼，吊脚的飞檐皆垂挂着珍珠，远观去尽是富丽似锦，尤其传说美人汇聚，个个是他处不能比拟的，更加重要的是，这百羽金楼可是他江氏的地界，最是不乏宾客，于是开张之日，各方达官贵人皆来捧场，就算不为别的，也要见一见那名动京城的第一花魁——璞嫣娘子。

　　开张盛况，非比寻常，但这样的乐事，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慌忙；眼见着来往的宾客皆非空手而来，江卷该是最高兴的，而在那曜花台上翩翩起舞的璞嫣，更是眼神妩媚动人，体态轻盈，手中的轻纱袖倒像是活了过来，勾着人们忘记了手中的美酒，不时地递上一个眼神给江卷，只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怀抱着发了福的豆花，嘴角噙着笑，站在二楼的花厅里默默看着。

　　江卷虽是高兴，但他身后的姑娘却还是有些拘泥，一身青衣隐在阴影之中。

　　江卷并不回头，悠悠问道，“可见成效？”

　　青衣女子回道，“百步之内，皆可命中。”

　　江卷似是很满意，低头看着豆花，侧着头说道，“我答应你的，都已经做到了。”说罢，江尨不知何时来到了一侧，伸手递上一封折叠小巧的信函，然后一个转身又消失了踪影。

　　青衣女子在阴影中，默默后退了一步，打开了信函，只写道：如常，勿念。

　　江卷只觉得身后的人身形一颤，便失了气魄，江卷放下豆花转身过来，点头示意之后，便大步离开了花厅。

　　青衣女子轻叹一声，似是心中伤怀，低头望着曜花台上翩然旋转的身影，光芒掩映着他的面容，沉吟片刻，脚步坚定地转身投入了暗影之中。

　　次夜，灯笼上夜，江畔迷离，摇曳着光辉的花船之上，便是这花魁娘子璞嫣的闺房，只见烛光点点，忽而有身影略过。

　　“昨夜里这金楼开张，果真是累死人！”一个衣着柔和的侍女坐在塌边，揉捏着小腿，抱怨说道。

　　正窗前的梳妆台，烛火的笼罩之下，一团红艳似火的装束，璞嫣正摘下最后一支青玉的簪子，明晃晃的镶金一时间让身边的侍女蒙了一下眼睛，道，“娘子，你这可真是满头的金银珠宝，想必已经是头重脚轻了吧！”

　　璞嫣并不恼怒，听她这样打趣着，兀自映着烛火，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唇红齿白，眉目生花，鼻尖小巧玲珑，额间一点朱砂牡丹倒是更加妖媚起来，虽是卸了艳丽的装饰，却是显得更加精致，尤其这双眼睛，眼窝颇深，墨瞳幽异，眨眼间仿佛星影拂过，而那眼梢微翘，细长的眼睑更加妖娆，怕是早已牵起了无数的遐想。

　　“娘子！娘子？”那侍女闷声叫着，璞嫣这才回过头来，将那铜镜用轻纱盖了起来，转身慢慢倚靠在软羽的丝绸枕头上，缓缓开口道，“莫要叫了，我正听着呢。”

　　“这怎么又走了神？若是你正与哪个公子闲谈，也是这样的？”侍女依旧滔滔不绝，自顾自的说笑着，“幸而今日小江老板心情好，眼见着夏日将近，放娘子在这船上休息一日，我也算是沾了光！”璞嫣听得嘴角弯弯，眉梢舒展，看着面前的小丫头，轻笑着，只是细看去，那侍女脸上却是遮着一层薄纱，深蓝的颜色，透出隐隐的朱唇，璞嫣单手轻扶着下巴，伏在枕头上，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你这脸，可是快好了？”

　　那侍女一愣，一只手抚上脸颊，低头回答，“嗯。”

　　璞嫣不语，眼神轮转流连窗外，两人短暂的沉默着，江面悠悠，倒映着细碎的光亮，半截船身摇晃，与那不远的岸边光辉相映成趣，倒像是另一番世界，璞嫣轻叹一声，收回眼光，利落地将一头青丝束在脑后，两只手抱起枕头，光着脚走到了侍女的身边，顿时只嗅到飘来一阵清香，侍女眼中忽闪着烛光，抱着双膝依旧坐着，慢慢仰起头，见璞嫣走来，歪着脑袋，满脸认真地问道，“我，也会像你一样么？”

　　璞嫣不语，轻巧地沿着床榻与她并肩而坐，“不，”她眼中像是藏着一整个星空，薄唇微起，如流水般说着，“我可是个坏女人，你啊，还差得远呢。”说罢，手指轻轻刮了一下那丫头的鼻子，继续道，“不过，若你真的想好了，我必会实现我的诺言。”

　　那侍女听罢，双手紧紧抱住膝盖，眼中似是燃起了火焰，暗暗咬着牙说着，“娘子莫要贬低自己，你与我相比，才更像是良善之人，不过，任谁也不能阻止我，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只为那一箭之仇，我要的，是完成爹的遗愿！”说罢，倏地站起身来，船身似乎是摇晃了一下，凉风从窗口灌了进来。

　　璞嫣叹了口气，眼望着那侍女，只见她虽是穿着柔软衣料的服饰，青青的颜色，腰间却束着一条白色的腰带，临近腰身垂着一块剔透的白玉，发丝轻亮束在头上，只一根素色玉簪穿在其中，背影望去倒更像是哪家的清秀公子，璞嫣抬着头，开口道，“你还是不喜打扮自己、”侍女眼望着窗外，道，“那些本就身外之物，况且，属于我的，不是全都在身上么。”说罢，她不自觉地眼神瞄了一眼腰间。

　　璞嫣心中了然，低垂着眉眼，摆弄着枕头上的细线。

　　璞嫣今年刚刚十九岁，幼时便已经进了烟花巷，算是已经入行多年，不论男女，眼神动作，皆逃不过她的眼睛，更是工于心计，善使手段，虽左右逢源多年，但眼看着面前细心培养的女子，却越发地心思柔软起来，不免生了几分担忧。

　　那侍女几步走到窗前，将一场凉风关在外头，回身修剪着逐渐燃尽的烛芯，璞嫣抬眼打量着，那女子虽是比她年长，却像是长大得比旁人要晚些，过了三四年，身量才越发亭亭，模样也日渐靓丽，璞嫣脸上透着些许骄傲，抬头说道，“若说你比我还大一岁，恐怕谁都不会相信！”那侍女听罢，收好剪刀，自在地坐了回来，浑身带着一阵凉意，似是已经被风吹得清醒了，苦笑道，“是，是，我该是比较老才对！”

　　璞嫣一听便笑了，一只手轻纱薄袖地掩着嘴，道，“当初我愿意收你，就是因为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啊，总是能让人措手不及。”说罢，侍女也笑了，道，“敢情你当是收了一个鹦鹉么？”两人仰面躺在床榻上，静静听着外面的潺潺的流水，不自觉地陷入了睡梦。

　　清晨的阳光温热的洒在脸上，敬花珧第一个醒了过来，一边惊讶于自己竟然睡得如此安稳，一边一个翻身轻巧地立在窗前，余光瞥见身边的女子依旧安睡，转头轻轻开了一条缝隙，眼神冷冽，紧紧盯着外面的动静，只见岸边人影寥寥，水中也只是清波微荡，船身平稳，确认片刻之后，放心地关上了窗，此时身后略有响动，想是璞嫣已经醒来，正伸展着手臂，幽幽说道，“珧儿，这就回去罢。”敬花珧没有转身，顺从地点点头，道，“我这就去准备。”

　　一个时辰之后，已是正午，璞嫣和珧儿缓缓乘着轿子一路悠闲地逛了回来，眼下楼里只来来回回几个人影，见璞嫣和珧儿归来，赶紧小跑着出来迎接，“这怎么说的，倒是让两位姑娘自己回来了，江爷说今儿下午再派人去请回来，眼下咱们还没来得及出去，还望姑娘莫要怪罪。”这金楼里的人皆是出了名的伶俐，璞嫣倒也并不在意，道，“这风景看腻了，便回来了，你们且忙着，江爷可是在楼里？”

　　小斯微微颔首，低声说道，“昨夜里说是出了事，江爷收了信儿，便立即赶了过去，眼下，正在勉杺阁旧楼之中。”璞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行了，我也乏了，你们且留意着，江爷回来记得叫醒我。”小斯道了一声是便后退着离开了，珧儿与璞嫣相视一眼，心领神会地上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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