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英雄迟暮

　　外面的雨淅沥不歇，屋内的人还在不停的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沈、凌二人才边走边笑从屋内出来。二人出了茶居，便顺着紫藤园小道向茶居后面转过，石未然不知二人去哪，只是跟在后面。

　　茶居后面有条林荫小道，穿过这林荫小道前面竟是一座小山，小山下有泉有桥，有花有树，沿着山下小潭周围建了好大一处雅居。这居所周围守卫森森，不少沈家庄弟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守卫着。

　　石未然投奔沈家庄以来虽居护法之职却从没来过这个地方，今日随着沈剑来到这里心里竟然微微有些紧张。但见那些弟子见到沈剑后急忙上前躬身拜倒，神色间极是恭敬，沈剑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一下便朝居所小门走去，到了门前向两旁守卫俯首说了几句话，一名守卫忙匆匆而去。

　　此居所简约雅致，小门没什么特别之处，里面的花园、池塘、房间都不大，但特别精致典雅。走进堂内里面也不是多么的金碧辉煌，高贵富丽，但自然得让人舒心。

　　三人入内之后，不多时一绿衫盈盈的少女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病态怏怏的老人，从后堂缓缓而出。少女年纪十八九岁，明眸皓齿，睫毛细长，雪白的右脸颊上生着一颗美人痣。那老人满目萧然，神情呆滞，身上的衣衫虽然整洁可模样没有半分生气。

　　沈剑看见少女推着老人出来，忙从座上站起身来走到轮椅身边，接过轮椅，然后朝着少女关切的问道：“饭吃过了么？”

　　少女点头道：“爹爹早上吃了一个鸡蛋和一小碗粥，刚刚喝了小半碗水。”

　　沈剑又问道：“药呢？”

　　少女道：“今天喝得干干净净。”

　　沈剑似乎松了口气，缓缓点头道：“那还好。”他问完少女话，转脸看向凌若竹说道：“这位是我们沈家庄大小姐，沈青青。”

　　凌若竹忙起身道：“沈家大小姐的名字与身法都很轻灵绝妙，在下有礼了。”他这话一说出口，少女的眼神微微一闪。莫非那紫藤园中绿影一闪，奇诡无比的剑法正是眼前这个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少女所为？

　　沈剑缓缓伸手一指凌若竹介绍道：“这位是暮雪涧剑尊，凌若竹。”

　　少女双眼盯着凌若竹一字字道：“剑尊盛名，早有耳闻。”说着她微微躬身一揖。

　　沈剑又道：“堡主年事已高，不能自理，虽然心里明白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还望凌兄弟不要见怪。”

　　因为这少女叫那老人为“爹爹”，而沈剑又介绍这少女是沈家大小姐，凌若竹已知这个神情呆滞，已至暮年的老人正是当今神龙堡的不败神话，沈天南。

　　石未然入庄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看见沈天南，此时此刻，石、凌二人不由面面相觑。

　　沈剑缓缓将老人推到桌前，俯首在老人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只见老人目光轻动，依旧无半分表情，双眼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前方。沈剑见状忙连连点头，半天他才抬起头来朝着凌若竹说道：“庄主刚刚说早些时日派人去请暮雪涧贵客前来商议大事，只是万万没想到竟能请得暮雪剑尊下山，由于身体不便未曾远迎还请凌兄弟海涵。”

　　凌若竹望望已近痴呆的沈天南，再转眼瞧瞧沈剑，心里隐隐有些异样的感觉，但随即定了下心神，双手微微一拱道：“晚辈受邀已是受宠若惊，堡主这个‘请’字，实在是太客气了。”

　　只见沈剑又俯首朝沈天南耳边动了动嘴角，沈天南依旧目光直直，神情如初，嘴唇几乎一点没动。可是在他身侧的沈天南弓着身子，侧着耳朵，眉毛微微一挑，随机缓缓展开，接着连连颔首似乎听得很极为上心。

　　凌、石二人见沈剑对着一个痴呆老人，自说自演，而老人无半点反应。看到这里，二人想笑但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这种气氛下，换做是谁也笑不出来。

　　过了片刻，沈剑缓缓直起身来，神情凝重，终于叹道：“庄主说神龙堡已经到了最危难之际，外有各大势力虎视眈眈，内有诸多霸主不臣之心，而庄主自己年事已高，身患重疾，心有余而力不足。故欲稳定当下时局务必召集神龙堡各方侠义之士，共商大事，保我神龙。”

　　凌若竹半晌才道：“不知堡主口中的内外大患所指何意？”

　　沈剑道：“外有帝都，君峡之辈虎视，内有败雪、冷氏之流鬼祟。”

　　凌若竹缓缓点头一阵，忽然声音一低道：“帝都之辈有没有虎视眈眈，我不知道，可据我所知外界一直传言沈大哥挟堡主以令群雄……”他话声未毕，旁边的石未然与轮椅侧的沈青青“唰”的一声，同时拔剑而起道：“你胡说什么！”

　　只见沈剑双手轻轻朝下一按，盯住凌若竹的眼睛缓声道：“兄弟，你接着说。”

　　凌若竹左右环顾二人一眼，心道：“沈青青拔剑倒也罢了，这石未然装得似乎有点过了。”念毕脸色平静，继续道：“昨天败雪同我讲到沈大哥时，便是这般说的，不过我当时就说道沈大哥是不是挟持了堡主，这个我没亲眼所见，不能妄下断言。”

　　沈剑一动不动盯着凌若竹道：“今天兄弟你亲眼见到了，又待如何说？”

　　凌若竹道：“沈堡主久病不出，外界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传言，这样吧，我亲口问堡主一句话，外界传言自然不攻自破。”

　　石未然伸手拉住凌若竹胳膊道：“凌兄弟，你过分了吧？”

　　沈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示意了一下，凌若竹已从椅子上站起来朝沈天南走去。

　　这时沈天南身子微微动了下，旁边的沈青青见状忙拦道：“我爹爹不舒服，我要推他回去，有什么事等等再说。”言毕推了轮椅便要朝后堂去。

　　凌若竹急忙过去抓住沈天南的轮椅道：“我只问一句话便好。”

　　沈青青忽然恼道：“我说了我爹爹不舒服，再不松开手，我对你不客气了！”

　　凌若竹淡淡一笑道：“小园邂逅姑娘已经对我不客气了，此番重逢还想怎的？”

　　沈青青脸色一白，神情焦急道：“我求你赶紧松开手……”她的话刚到这里，凌若竹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目光直直盯着沈青青的脸，有些不明所以。这时他觉得古怪之际又闻到了一股尿骚之气，忙低头一看，这才看到这位名盖当世的不败神话，两条裤腿间竟湿了一大片。

　　凌若竹这才感到自己犯了一个弥天大错，他抬头目视沈青青双眼，见她双眸中泪水晶莹，滚滚欲落，这一刻他的嗓子眼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沈青青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忧伤，她看了凌若竹好久才说出话来，话声中已有些哽咽之意：“现在你满意了？”

　　凌若竹一时失神，缓缓松开了手，望着沈青青一边用衣袖拭泪，一边推着轮椅离去的背影，他觉得自己的心里不是滋味极了。哪个父亲在女儿的眼中不是最伟大的，哪个女儿肯让自己父亲受到这样的屈辱，更何况这个老人是沈天南。

　　这时沈剑伸手抚在凌若竹肩头，轻轻拍了两下道：“兄弟，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凌若竹苦笑几下，摇了摇头，然后吐了口气道：“我想一个人走走，失陪。”说完转身朝雅居外走去。

　　天仿佛漏了一个窟窿似的，雨下的没完没了。凌若竹沿着山下清潭小道静静的走着，他忽然觉得人生在世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那为什么世人还要拼命的活着？诸如沈天南武功不可谓不强，名望不可谓不高，势力不可谓大，活到现在又能如何？所谓红颜易老，英雄迟暮不外如是。

　　凌若竹不禁又想，自己活着又为了什么？

　　追求名利？他向来对名利没什么兴趣。

　　为了正义？他确实有时候惩强扶弱，可这个天下本就不公，连沈天南都救不了这个天下，何况他一个凌若竹？

　　刻苦钻研武学提升自己的修为？他已闭关三年零六个月，终于悟出武学之境的确永无止境，但细想下去其实武功有时候就那么回事。

　　练至巅峰又如何？成为至尊又如何？当真天下无敌也未必快乐，因为一个天下无复抗手的人才是最悲哀的。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寂寞，凌若竹做不到也不愿意做到。

　　一个平凡的人总希望做一个最不平凡的人，而一个不平凡的人往往最想做的便是一个平凡的人。但世人只知道想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很困难，而不知道一个不平凡的人若想成为一个平凡人简直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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