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桃夫人，这是今年新熟的桃子。”婢子弓腰乘上一筐鲜桃，个个白里透红，肥美鲜嫩。
我挥挥手，让她下去，不愿多看她一眼。然后拿起桃子，塞进猴子嘴里。猴子见了每年头批的桃子必是馋到口水直流，三口两口就把一个桃子啃的干净，非但搞的自己满脸汁水，还险些咬到我的手指。
我笑着戳戳他脑门：“冤家，看你这吃相，我怎么看上你的。”
猴子嘻嘻一笑，舔舔嘴巴，却忽然眼神一暗。
我与他朝夕相处了快五百年，心意相通的，知道他定是想到了鹿纤。
当年，鹿纤喂他桃子，也是险些被咬到了手指，挪揄说，大圣，桃子姑姑是怎么看上你的……..
再也，没有那么甜的桃子了……
我们两个，也再不会对其他人留一丝情谊，我们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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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甲被我用幻魂术留在这里以后，侍奉了我们近三十年。从一个挺拔的精瘦男子，变成了一个白发老翁。这时光如刀啊，失了法力的凡人，如何能抵抗的了。
他还是死在了这里。为了救我。
那一年，妙嬗谴来的杀手尤其厉害，法术已达到地仙水准，竟能引.雷。我第一次被天雷攻击，未免着慌，被一个雷击中，吐血不已，吃了大亏。
第二道天雷击来的时候，是赵甲替我以身相迎，挡了那道天雷。
可怜他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之躯，如何能经得住这个。我只听他轻轻喊了一声：夫人，便在天雷闪光之中化为飞灰，连尸身都没有留下。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虽后来还是赢了角斗，但这忠心老仆是再也回不来了。
赵甲死了，猴子也是一脸落寞，许久说不出话来，好些日子闷闷不乐。猴子心性就是如此，谁对他好了，他便记得谁的好。他天生重情意，虽是不说，脸上也尽写悲伤。藏不住的。
三十年的陪伴，即便是对着一株草，一块石头，也会生出牵挂来吧。
虽然赵甲的记忆是我编出来的，忠心是我造出来的，
但我们对虚构出来那人的一丝依赖，却是真正有了的。
玩弄真心的，会被心玩弄。
这是报应。
那一刻，猴子和我是真的后悔，后悔留一个人在身边那么久，后悔与他聊过天，后悔与他说过话，后悔让他去做了那么多事。
后悔曾造了这么个人。
只是，我们还是需要傀儡去帮我们引诱贪心的人来自投罗网，于是我还是会造出傀儡，只是，皆是只用一次，在身边至多留上一年，
不敢与他们聊天，
不敢与他们对视，
不敢记得他们的名字，
不敢记得他们的脸。
在我们对他们产生感情之前，我会洗掉他们的记忆，放他们走。
然后再换成另外一个新人。
换过多少仆从和婢子，我们都不记得了。不敢记得。
这洞中深囚，人来人往，却依然只有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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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也会去窥探各路来者的脑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然后变成了故事，讲给猴子听。
猴子，今天来的这人好生有趣，行南闯北，竟然顺着丝绸之路去过极西的地方呢，名字奇奇怪怪的，叫做？君士坦丁堡？那里的人那，多为金色头发碧绿眼睛，虽是奇怪，但也是好看的很。女人多是袒胸露乳，也不羞臊呢。等你以后出来，我们也去那西土看看可好？哎哟，竟然还有浑身漆黑的人，比我上回天火烧过还要黑。天色黑一点，五官都看不见，只怕他咧嘴一笑啊，凭空里象是浮着一口白牙。真是吓死人了。
猴子猴子，今天这人好奇怪，娶了八房老婆，竟然只有一个小妾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我倒是奇怪了，这八成是那小妾偷了汉子，与别人生的吧哈哈哈。
猴子猴子，这人家里养了一只大老虎呢！哎哟真是漂亮，那一身闪闪皮毛，比你的皮毛还要好看呢！我们也去寻一只来养好不好？哎呀，只是这虎每日里要吃那么许多肉啊……还是算了不养了，那里找肉天天饲它。还是你好养，不吃东西也饿不死。
呀，猴子，这人有个小女儿呢，长的粉扑扑的，真是可爱的一只团子，这才两三岁。怎么，连妈妈都过身了…猴子要不我们把他放了吧，怪可怜的。
猴子，这道士道观里面有两柄祖师传下来的好剑呢！一曰青丘，一曰沧海，哟，还有两个徒弟，法力还不错呢，比这个老道士强上不少。嘿嘿，我来骗骗这个道士，让他徒弟把剑弄过来可好？道士，你看着我，好好听着啊，回去告诉你的两个徒弟，这五行山下啊，压着一只妖，是天上的蟠桃变成的，.在此处关押了快五百年了，关的疯疯癫癫的，以为自己有个情郎在这里呢。吃了这只妖，就会法力倍涨，长生不老…………….
猴子，我的故事编的好不好？什么叫做很无聊嘛！讨厌，你编一个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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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顶窄缝乌云密布，低低的从天空压下来。浓浓的云雾挤进缝隙，在洞的顶端翻滚缭绕。游蛇一般的细小闪电游走其间，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整个山洞之中，阴风起，猎猎掀人衣。青丝撩，缕缕乱明眸。
五百年苦役，只剩一个时辰。
我手心出了汗。这天空异象，五百年间从未见过，怕也只是猴子被这五行山压住的那日，才会有如此异动吧。
猴子寒毛半立，微微颤抖。胸口起伏呼吸沉重，吐出的气象白烟。连肌肉都是紧绷的。仿佛准备随时挣脱这牢笼。
他与我一样的紧张，却又是一样期待。
五百年苦役，该到头了。
我闭上眼睛，背靠着墙壁，后脑枕着他的胸膛。
他的心脏嘭咚、嘭咚的跳动，好响。
总算熬到了今日，我们活下来了。
只要挺过这最后一关。我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双手向上摸索，反搂住他的脖子，这软软的皮毛啊。“猴子啊，我们出了这山洞，然后去哪？”
猴子低头把下巴搭在我的脑袋顶上，“带你回花果山，先洞房，然后再拜堂。”
我臊了，转过身来抱着他，把脸埋在他胸口。
整整五百年，我无数次的幻想着他的拥抱，幻想着他的火热，幻想着那隐藏在石壁之下的澎湃，幻想着他进入身躯触动心房。这临到了了，却又是紧张起来。脸颊烧烧的，大为羞涩。听了他这话，心里跳的比要迎接天谴还要剧烈。
最后一战了，过了这关，我们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我一定要坚持到他出来的那一刻，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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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顶异象更浓，闪电在其中越发不安份起来，灵蛇变成了蛟龙，带着隆隆之声游走其间。
时候到了。
我手指一动，神兵长棍嗖的一声进到手中。纤纤啊，今日就和姑姑一起打架，你可痛快。
手掌一挥，一道光芒如壁垒升起，挡在猴子面前。他未出来，我便不能掉以轻心，先护住他。
只是这一次，不再拉起那障眼法了，最后一战，你我一块迎击。
狂风乱舞，花瓣漫天。
天空化为一片灰色漩涡，越转越快。刺眼红光从缝隙穿透，射入这地底深囚。
猴子血脉喷张，金红色毛发根根倒竖，肌肉虬结，发出噼啪声响。眼睛金光直射，嘴角犬牙爆出。
你在笑。
当年对抗天庭那十万天兵，你是否也是这般兴奋模样。
终于那红光破空而下，化作一道巨大闪电，劈了下来。
我挥起神兵直直迎上。
一声巨响，在这密闭空间里引来长久回响。那天雷与神兵相击的闪光，扎的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虎口震出了血，双手轻颤。
那道天雷消失了。
却还未等我笑出来，又是一道天雷砸下。
我一咬牙，神兵挥出一片金光，与那红光撞在一起。又一声巨响。
紧接着第三道天雷再来。
第四道，
第五道，
接连十道天雷红光。
硝烟散去，我双手虎口尽裂，胳膊几乎不能再举起来。身上衣服褴褛，被扯的一条一条。单膝跪地，靠那棍子杵在地上。
猴子看着我，又是狂喜，又是哀伤：“小桃子，厉害了啊。竟然能连接十道天雷。寻常里妖渡五百年天谴，也只得有三道天雷。到了你这，怎的变成了十道。天庭里，还真是看得起你这只妖。”
我本想与他回嘴，刚一张口，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天雷震荡，也是震坏了内脏。若非这近百年我吃了几千个人，又怎能有这般高的法力。若非我这杀孽太重，又怎会引来十道天雷诛杀。
说不出话来，只好冲他挥挥手，以示我没事。
却哪能那么简单。
妙嬗不是说了，我五百岁生日这天，当有厚礼备上。这整整百年，她的大礼从未爽约，今天，她也不会轻易放手。
洞口一阵动静。挤进来上百号各色人等，和尚道士方士捉妖人，什么打扮的都有，各种兵器齐全。阴森森的看着我。
我站起身来，拉拉不遮体的衣衫，理了理头发。双手持棒舞一道金光封在身前，再战便是，我可曾服过输。
忽然听到猴子喊了一声：“桃子……”声音里竟带着一丝恐慌与颤抖。
我赶紧抬头看他，他好好的在我屏障之后，安然无恙。只是抬眼直直的看着天顶。
顺着他的目光向上望去，洞顶缓缓飘下一人，满头白发，却有一张敦厚的年轻脸庞。持着一条白闪闪的九节鞭。左手，分明的少了两根手指。
“妙嬗！”我嘶声尖叫起来，“你这个王八蛋！！！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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