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哪怕镜楠的身份再特殊，也只是个宫女，一个宫女不守本分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还在皇上面前指手画脚的没有自知之明，就算赵翊再仁慈，想来也快容不下她了。
君有所不为，顾婵也只能代为服其劳了。
至于怎么服其劳，顾婵想了想，觉得一来得让赵翊明白这是她的功劳，二来不能叫人揪住错处。
顾婵当即不再与镜楠对峙，转身出了寝殿，假装进园子里溜达去了。等到无人注意，才悄悄转到殿后，殿后有两排小屋子，是专供福宁宫的宫女内监们住的。鼻子嗅了嗅，便知左边的是内监们的住所，右边的是宫女们的住处。又凭着镜楠身上的香粉味儿，顾婵顺利地找到镜楠的房间。
门上了锁，好在窗户是开着的，顾婵便悄悄从窗口溜了进去，房间还挺大，而且看起来只住了镜楠一个。
偌大的房间里，顾婵最先光顾的地方，自然就是梳妆桌了。看镜楠的模样便知她是个爱美的，想必每日花在梳妆上的时间不会少。只不过，作为宫女，尤其是皇上的贴身宫女，每天天没亮就得起床，黄铜镜本就照得不清晰，何况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算点上蜡烛，怕是也无济于事。可看镜楠还算精致的妆容，就说明她化妆并不怎么依赖照镜子，而是凭自己的手感和经验。
跳上梳妆桌，见桌上除了一堆装着胭脂水粉的盒盒罐罐，竟然还有一方砚，边上放着半根墨锭，顾婵瞬间便有了主意。
当下找到茶壶含了口水喷到砚台上，又找了块手帕，隔着手帕捏住墨锭一端开始磨墨，等磨出墨水来，便到旁边桌上翻了翻，很快找出跟镜楠身上香粉味儿一样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白色粉饼。叼着粉饼丢进墨水里，浸泡一会儿，再翻个个儿，等白色粉饼彻底变成一坨黑后，便拿到边上晾干。
待粉饼晾干装回盒子，处理干净现场，顾婵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房间，跑到宫门口翘首以盼地等待赵翊回宫。
傍晚，赵翊从垂拱殿回福宁宫，远远地便看见那只趴在宫门口的狮猫小脑袋正一点一点的，显是困极了，想到宫人来报说踏雪未时末便等在那儿，到现在已近戌时了，足足等了快两个时辰，怪不得困成这样。
赵翊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才走近些，许是脚步声惊动了踏雪，只见它抬头睁了睁眼，立时撑起四肢撒腿儿奔了过来，那速度之快，像是娘子见到久违的夫君，又像是荒漠中渴极的行商见到绿洲，更或者，像是一只猫见到了最喜爱的玩具？
若非踏雪是一只猫，且是他亲手捡回来的，只怕就会被当作是刺客给当地处决了。而现在，赵翊挥退侍卫，弯下腰接住飞速冲过来的踏雪，后退两步才站稳，将踏雪抱进怀里，先看了看它腿上的伤口，还好没崩裂出血，只纱布一角竟不知从哪儿沾上了点墨色。
赵翊眸光微闪，并未作声，只拿袖子遮住一路抱着小家伙回了福宁宫，亲手给踏雪换了纱布，净手后方才传膳。
用完晚膳，赵翊将踏雪交给宫人清洗，自己则进了书房读书。不一会儿，清洗干净的踏雪抖擞着身上的水珠溜进了书房，跳上了书桌，蹲在了他面前，还打湿了他手中的书。
赵翊心知，踏雪能这样一路畅通地溜进来，定是段公公揣摩他的意思而特意吩咐过的。这也没什么，这书房没有大机密，踏雪也不过是一只盗不了机密的狸奴而已。
随手合上书，转头命人取棉帕子来，回过头却见踏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书皮儿上的三个大字，赵翊微讶，难不成这狮猫还会识字儿？
赵翊故意将书倒过来，却见踏雪仍旧傻愣愣地盯着那三个字儿看。
看来这狸奴只是看到大字儿觉得稀奇，并不是真的识字儿。赵翊有些自嘲，他怎么会异想天开到觉得一只猫会识字儿？
顾婵当然识字，还认出这三个繁体字是‘花间集’，而《花间集》是五代十国时期的词集，主要搜录了晚唐至五代十多位词人的作品。既然存在这本花间集，那说明至少唐朝和五代是存在过的了。只是五代过后本该是宋朝，现在却是什么安朝，难道是时光的洪流转了向？
正发着呆，一大块白布就蒙头盖了下来，顾婵惊呼一声，哎呀妈呀，吾命休哉，哪儿来的歹徒，竟敢在皇上的书房里撒野？
待到一双大手抓着白布给她擦身子，顾婵才明白过来，忙收了声，乖乖地配合起来。
是夜，不用顾婵眼巴巴地请求，赵翊便主动抱了她上龙床睡觉，这说明赵翊已经开始习惯她的陪伴了，顾婵心下窃喜，睡得自然也香甜些，只第二天早上却被一张黑脸给吓了个半死，就连赵翊，也差点给吓到了。
这黑脸便是镜楠，今日她照旧早起梳洗，不用照镜子便轻松给自己画了个漂亮的梅花妆，前日王美人虽然没能成功勾引到皇上，但那副新奇的梅花妆却是传遍了宫中，镜楠自然也学会了。私下里画了一回，今儿还是头一次画了给皇上看。
抱着皇上的衣物，带着几个小宫女，镜楠满面娇羞地走到龙床边上，娇声喊道：“皇上，五更天了，该起了。”
赵翊早在听见脚步声时就醒了，听着这话便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额头上点着两个红点的大黑脸，若只是这般也就罢了，偏偏这黑脸的表情很是扭曲，一下子便让人想起那吃人的妖怪来！
赵翊险些给吓到了，好在定睛一看，这黑脸有些眼熟，再细看一眼，才认出黑脸的身份。
“你没洗脸？”赵翊皱着眉坐起身来。
怀着满心娇羞之意的镜楠没等到皇上的夸赞，却只听到这句奇怪的话，镜楠愣了下，摸了摸脸，感觉是比平日要油一些，应该是为了画梅花妆多上了点胭脂所致。
镜楠当下撅了撅嘴娇嗔道：“皇上，您难道没有觉得奴婢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赵翊微愣，扫了眼镜楠的黑脸，咳了两声道：“嗯，确实有点特别。”
镜楠自动将这话当成夸赞，一时黑脸变成黑红脸，赵翊无法直视，只别过头去，道：“更衣吧。”说罢起身下床更衣。
更衣的动静吵醒了顾婵，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正好镜楠在给皇上系腰带，手从身侧环着皇上的腰，脸正对着床上。于是，顾婵一睁眼，看见的便是一个黑脸妖怪抓着皇上的场景，顿时尖叫出声：来人啊，抓妖怪啊，皇上被妖怪抓住啦！
当然了，听在赵翊等人耳里，只是一声比一声尖利的喵呜声。
赵翊知道踏雪是吓坏了，忙推开镜楠，将踏雪抱起来顺毛安抚，温声道：“别怕，朕在这儿。她也不是什么妖怪，只是一名宫女。”
顾婵已经全然忘了昨天给镜楠的粉饼加工一事，听赵翊说是个宫女，才平复下来，又有些纳闷，这福宁宫里什么时候多了个黑脸宫女了？露出脑袋看了黑脸宫女两眼，咦，这宫女怎么长得有点像、像镜楠啊？
天哪，顾婵这才记起自己的杰作，只是，这杰作未免也太成功了吧。不过是粉饼泡了点儿墨水而已，怎么镜楠的脸就能黑成这样？究竟是墨水太黑呢？还是她擦了太多粉呢？而且那么多小宫女小内监怎么都没提醒她一下？这做人也太失败了吧。
顾婵想笑，也没忍住，于是整个身子都笑得一抽一抽的。
赵翊却当它是吓坏了，忙喝退镜楠：“自己回去照照镜子，没事别出来吓人！”
镜楠整个人都懵了，皇上待她素来宽和，这、这还是他头一次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呵斥她，就为了一只猫？何况，她怎么就吓人了，不就是画了个新奇点儿的梅花妆吗？镜楠委屈至极，当即流下两行黑泪来，落在顾婵眼里更觉好笑至极，猫身抽得更厉害了，赵翊看向镜楠的眼神也愈发冰冷。
镜楠再也受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身跑了出去，跑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回房点蜡烛照镜子，一照镜子却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尖叫声整个福宁宫几乎都能听见。
顾婵本还笑个不停，听到镜楠那声尖叫，这才有些心虚止住了笑意，不自觉地缩在赵翊怀里。果然，不一会儿，镜楠重新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香粉盒，大声哭喊道：“皇上，皇上您一定要给奴婢做主啊，不知是哪个贱胚子竟然偷偷换了奴婢常用的香饼，奴婢脸上的黑东西怎么擦都擦不掉，奴婢这是被人活生生给毁了容啊，求皇上给奴婢做主！”
赵翊见镜楠的哭状有些癫狂，只好示意段公公接过香粉盒。
段公公方才刚到寝殿门口，等着里头皇上更完衣他便上前伺候，谁曾想给皇上更衣的镜楠却突然冲了出来，呵，这一撞上，可是把他这把老骨头给吓到了，昨儿还好好儿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个黑皮的了。
段公公没顾上细想，只匆忙进了殿，想亲自给皇上更衣。偏偏皇上抱着个狸奴安抚给不停，倒是他看着这狸奴两眼发亮的，压根也不像是被吓到了啊。接着没过一会儿镜楠的尖叫声便响起来，再接着镜楠便冲了进来。
段公公看着一脸癫狂的镜楠，心下叹息一声，上前接了香粉盒，打开看了看，里头一团黢黑，又闻了闻，居然是一股子墨香味儿，安公公瞬间明白了，这恐怕不是他方才以为的下毒，而不过是一场恶作剧罢了。当下将香粉盒递到皇上跟前，低声说了自己的猜测。
赵翊瞥了眼香粉盒中墨黑一样的东西，凤眸微眯，福宁宫一众宫人虽然对镜楠的骄纵不满已久，但应该不会贸然玩这样不痛不痒的恶作剧。
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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