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时，赵翊突然回想起昨晚踏雪后腿纱布上的墨色，他看了眼怀里瑟缩的踏雪，有些生疑，两件事情太凑巧，由不得他不多想。只是，一只猫是如何做到这些的？是不小心，还是……

　　“既然是墨，洗掉便是。”赵翊语气淡淡道。

　　镜楠愣了下，随即哭声更大了：“就算是墨，皇上您也一定要抓出那个小贱人来给奴婢报仇啊！”

　　赵翊将怀里挣扎的踏雪抱紧了些，耐心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件事是别人做的，而不是你自己不小心沾到墨汁的？”

　　“这、这、奴婢怎么可能不小心沾到墨汁呢？一定是别人趁奴婢不在房间时偷偷换的，就是为了让奴婢出丑！”镜楠激动道。

　　赵翊将怀里瑟缩的踏雪抱紧了些，方道：“是与不是，对比一下便知。”说罢示意了下段公公。

　　段公公得令，立即带人去了镜楠的房间里，连墨带砚都取了过来，禀道：“老奴闻着，这墨锭的香味儿与香粉盒里的墨香味儿似是一样的。”。

　　赵翊先是看了看墨锭，又将之前的香粉盒拿近闻了闻，方才出声道：“确是一样的味儿，都有股子熊胆的清腥气。”

　　镜楠急了，忙辩解道：“就算是一样的，也有可能是那小贱人故意用我房里的墨染的妆粉。”

　　赵翊皱了皱眉：“你的房间可有被撬锁的痕迹？”

　　镜楠眼神闪了闪，张了张口，还是没敢撒谎，只摇了摇头。想再辩解那小贱人是从窗户进去的，却也知道这话说不出口，在宫里，宫人们住处的窗户许是为了防着各种阴私，因而能推开的缝隙极小，寻常人根本不可能钻得进去。

　　“既无人进去，又如何将你房里的墨弄进你的妆粉盒内？莫不是你自己不小心沾到了，却偏要赖到别人头上去？”赵翊清朗的声音沉了几分。

　　镜楠有些傻眼，现在的情形容不得她再强辩半句，可这件事明明是她被人算计了，她怎么都低不下头去认这个错，当下梗着脖子立在那儿。

　　赵翊也不责骂，只重新拿起那块墨锭，问段公公：“这加了熊胆丹参等贵重中药的上好徽墨，可在宫女的份例之内？”

　　“回皇上，此种顶级徽墨，乃是贡品，除了皇上这儿，后宫里头，也只有太后和几位娘娘在用。”段公公连忙禀道。

　　镜楠早在皇上提到徽墨时便有些心虚发抖，听段公公说完，终于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下，认错道：“奴婢知错，求皇上饶恕！”

　　“哦？你何错之有啊？”赵翊淡淡问道。

　　“奴婢、奴婢自己不小心将墨弄进香粉盒内，却因为一时忘记了而怪罪别人，是奴婢的错。”镜楠慌忙答道。

　　“还有呢？”赵翊又问。

　　“还有、还有、”镜楠吞吐了半天，终于憋出一个蹩脚的理由：“这墨锭，是奴婢有一回，有一回收拾皇上寝殿时，在地上捡的，因为，因为只剩半截了，奴婢想着皇上不会要了，便私自捡了回去，画、画花样子用。”

　　赵翊面色沉了下来，一旁段公公见此忙大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上的寝殿里行窃，这样手脚不干净，福宁宫是容不下你了。”

　　“不，奴婢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求皇上念在奴婢伺候了您这么长时间的份儿上，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保证不会再犯了！”镜楠哭着哀求道。

　　赵翊自然知道镜楠说的都是谎话，他生气的是她用这样经不得半点推敲的理由来敷衍他，将他当傻子一样蒙骗！谁都不愿被人当成傻子，可偏偏他只能装傻！放一个蠢货奸细在身边，总比再来一个隐秘的要强些。

　　想到这儿，赵翊脸色缓和了些：“若你能知错善改，朕便饶你这一回！”

　　镜楠一张哭花的黑脸上瞬时满是狂喜：“奴婢一定知错就改，不会叫皇上失望！”

　　赵翊点了点头：“退下吧。以后，这寝殿你就不必再进来了。”

　　正欣喜着的镜楠听此彻底傻了眼，不能进寝殿，就说明她不再是皇上的贴身宫女了，甚至连普通宫女也算不上，而只能做个杂役宫女了。

　　段公公也是一愣，他还当皇上会再忍一回，没想到皇上这回却是没忍住，见镜楠还想再争辩，忙让两个小内监直接把她架下去了。

　　赵翊确实没忍住，许是因为蠢货看久了，也会嫌烦，又许是因为怀里踏雪一副炸毛的样子影响到了他，让他不想忍这一回。

　　顾婵岂止是炸毛了，她简直是气炸了好吗？这一口一个贱胚子一口一个小贱人的，骂谁呢啊？她都恨不得伸爪子在镜楠的黑脸上添上两道红线！偏偏赵翊抱得太紧，她根本没法动弹。听到镜楠编出那样蹩脚的理由，她还以为赵翊会以欺君之罪或是盗窃之罪好生惩治镜楠一番，谁曾想竟然又是轻轻松松就放过了。赵翊这皇上当得，未免也太仁慈了些吧。这样下去，他还能有半点皇上的威严不？

　　顾婵却是不知道，这已经是仁慈的皇上最不仁慈的一回了！若是从前，顶多只是训斥两句，这次却是动真格地贬斥了。镜楠从皇上的贴身宫女贬为杂役宫女，日子本就会难过许多，何况从前她骄纵之时几乎将整个福宁宫的宫人们都给得罪遍了，这一落势，许就是人人可欺的悲惨境地了。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赵翊更衣后已经没有时间慢慢用早膳了，只喝了半碗粥便匆匆忙忙去了前朝。留下顾婵一个面对满桌的膳食，就连远在十步外伺候的宫人们都能察觉到它那闪闪发光的眼神。

　　过了两刻钟，宫人们看着桌上吃得正欢肚皮更圆的踏雪，想要上前收拾桌子，却又有些踌躇，只因皇上临走前特意交代了，要等踏雪吃完了再收拾桌子。可看踏雪现在这样子，他们真怕踏雪还没吃完，肚皮就先给胀破了。

　　好在他们的担心没有成真，顾婵到底还是惜命的，在肚皮撑破之前管住了嘴，因为太撑了，连遛弯儿的气力都没有，于是慢悠悠地爬到龙床上一摊肚皮开始睡觉，这下再没人拦她了。

　　赵翊下完早朝回来，得知踏雪又睡到龙床上去了，倒也不生气，只先吃了几块点心填了填肚子，方才迈步进了内殿，这一走近，赵翊有些愣住了，这样圆滚的肚子，得是塞了多少吃食进去！

　　赵翊忙让人去御药院拿些消食的药来，然后唤醒踏雪，用手给它揉肚子。看着踏雪无辜的眼神，赵翊有些头疼，他怎么就忘了，这小家伙就是个十足的吃货，一吃起东西来，那根本就是没有节制的。这两日他每顿饭只赐它两道吃食倒还好，今儿因为走得急，竟将满桌子吃食都留给了它，这小东西怕是以为满桌子吃食都是赐给它吃的，才吃撑成这样。

　　顾婵现在已经知道难受了，可谁让她现在是一只管不住嘴的馋猫呢？除了吃东西还有些乐趣，旁的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现在唯一的目标也不过是抱紧赵翊的大腿留在福宁宫贪吃等死罢了。

　　享受完金大腿的按摩，又吃了消食药，顾婵才觉得好受了些，感激地蹭了蹭赵翊的手心，作为皇上他确实过于仁慈，可作为铲屎官，他还是很善良很合格的。

　　赵翊见踏雪不那么难受了，便将它带到书房，指了书案上的墨锭，问：“你是怎么把墨弄进镜楠的香粉盒的？”

　　顾婵有些惊讶，她还没来得及表功，他怎么就知道是她做的了？果然不愧是皇上，这都能知道。

　　顾婵也没想隐瞒，当下指手画脚连说带跑的给赵翊演示了一遍，演完之后却见赵翊整张脸都黑了，顾婵一时心里直打鼓，难道她猜测错了，皇上并不想管教嚣张的镜楠？

　　赵翊手指有些颤抖地拈起了书案上已然变成一坨黑的青玉蟾蜍镇纸，这可是前朝雕刻大师何通的大作，以一块品相并不算佳的青玉，利用青玉本身的瑕疵脉络，雕刻出了这么一块栩栩如生的蟾蜍镇纸，价升百倍，好不容易历经战乱传到现在，已是价值千金的宝物。一不留神，竟被这只调皮的狸奴丢到墨汁里给糟蹋了。

　　看着赵翊小心翼翼地拿帕子擦蟾蜍镇纸，顾婵才意识到这玩意儿可能很值钱。她先前是真没发现这玩意儿有什么特别的，反而觉得这蟾蜍丑不拉几的，这才从书案上挑了这个她认为最不值钱的东西来做演示，没想到竟然闯祸了。

　　赵翊擦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擦干净，心下气恼，正想弹两下踏雪的额头以作惩罚，偏偏对上它小心翼翼又歉疚自责的小眼神，赵翊瞬时就有些不忍心了，宝物再珍贵也是死物，踏雪不过一介狸奴，又哪里识得什么宝物不宝物的？何况蟾蜍本就是黑色的，这青玉蟾蜍染了墨倒比原先更逼真了。

　　放下镇纸，将手擦干净，摸了摸踏雪的脑袋，问：“为何这么做？可是她欺负你了。”

　　顾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抬爪子指了指赵翊，喵喵两声。

　　赵翊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她不但欺负你，还对朕不敬，所以你才……”

　　顾婵高兴得直点头，看来人与猫之间也不是那么难沟通的嘛！

　　赵翊忍俊不禁，这小家伙，还知道护主了？说起护主，踏雪真正的主人是许婕妤，而他只是暂时收留了它，等它伤好便要送还回去的。

　　不过这样通人性讨人喜的狸奴，委实罕见，真要送回去，想想竟还有点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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