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局中棋
等到了林允风家，谢过骆玲一路护送，和她昂贵皮草的温暖加持，她放下采买的食材就含笑离开了。
房间里温暖明亮，叫人精神一振，上次来和这一次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这里目前应该还是没有女主人的。林允风总是把自己是单身拿出来自嘲，单身也许是真，但他绝不可能床边没有女人，光我知道方宏送他的床伴就一二十人，方宏好这口，就拿这个和朋友分享，连雷战都收到过酒店房卡，只是不曾受用过而已。
“今天晚饭吃广东菜，煲仔饭，腐乳通菜，还有菠萝咕老肉，怎么样？”林允风誓要一展身手，三个菜中两个都是有难度的，煲仔饭要求蒸饭火候，水多饭就软塌没有嚼劲，水少容易夹生糊锅；咕老肉先用油炸过，再调酸甜汁，工序不少，我光是听着就觉得这顿饭没有一个小时是吃不到嘴上的。
也许林允风就是刻意拖延时间，可我还是被美味吸引了。在校吃食堂，在雷战身边也是专业厨师的菜色，这种私房小灶的味道，实在是难得遇上，有了上次意大利面的经验，林允风的水平绝对到了可以开店的地步了。
比如叫个“林家私房菜”什么的。
林允风听完乐不可支，“我要是真开店了，我家老爷子估计得把我给煮了。”开商铺食肆，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买卖肯定是林家这样的豪门看不上眼的，“你要是喜欢，以后就专门做给你吃，比如叫念念私房菜。”
我呵呵呵一笑，低头想要悄悄跳过这个话题，再聊，真的就要暧昧了。
林允风熟练地把沙锅上盖开火，另一边，他又把里脊肉拍上生粉，裹上薄糊下到五成热的油锅里慢炸，细细密密的小油泡从肉块下翻滚带出阵阵香酥味，我偷偷咽口水，还是被林允风看到：“呵呵，饿了吧，”他用大长筷子拣起一小块炸好的肉段，轻轻吹了吹，送到我嘴边，“尝尝。”
离得那么近，香味直往鼻子里钻，不想被他喂，我用手捏住那块焦黄酥肉丢入嘴中，香得我不由自主眯起眼睛，原来咕老肉的初级阶段就已经这么好吃了！肉嫩壳酥，微微的咸味极衬肉香，“林允风，你绝对可以凭这个手艺立足了，什么找工作找女朋友都不在话下。”
他笑着摇头，手眼不离灶台，忙碌却井然，“找女朋友有点费劲，现在的女孩子都是爱减肥爱买包，我要是只会做饭买不起名牌包的男人，估计会被彻底嫌弃的。”他说得可笑又可怜，可话锋一转，又让人觉得他其实是可恶：“要不，干脆你给我做女朋友好了，不爱穿戴只要一盘咕老肉就可以搞定的主儿。”
我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从橱柜里取了碗筷去餐厅摆好，林允风继续追问我：“你呀，雷战养你得多省钱啊，简直是低碳环保型的女朋友。”
雷战要替我拉拔哥哥，要替我照顾朋友，还要顾忌我的自尊心，我实在不敢自称低碳环保，他只是钱和精力都花到了暗处——像黑洞一样源源不断进行索取的那种暗处。
两菜一饭陆续上桌，我坐定跃跃欲试等他揭开砂锅盖，今晚重头戏即将拉幕，我捧着饭碗啃着筷子头，就看一阵热气在盖子后头喷涌而出，腊肉腊肠香气浓郁到醉人，林允风给我盛了满满一大碗，我挖了一大口放进嘴里，香、弹、热、咸四种感知在嘴里炸开。“嗯……”
我惊喜耸肩，逗得林允风直笑：“怎么会有人没见过世面到可爱的程度。”热烈浓香的米饭配酸甜可口的咕老肉，我火速干掉两碗，林允风吃得不疾不徐，不忘优雅。和我一比，他的饭量只能算是普通，厨艺好的人，却没有好胃口，我有点替他可惜，“你哪里学到的好手艺？只做不吃，纯粹地为人民服务。”
林允风给我碗里少少添了几滴看不懂标签的酱油，煲仔饭顿时变成另一种日式风味，他在这方面真是个天才，点石成饭。
他放下筷子道：“在国外读了那么多年书，吃坏了胃口，后来自己做，做着做着也就熟了。”原来他对食堂敬谢不敏还有身体的原因。我有点为之前的嘲笑懊恼自己：“你现在都是自己做饭吃吗？”
“哪来时间做呢，Linda订什么外卖我吃什么，她知道我胃口不好，所以都以素食和三明治为主，如果要出去应酬喝酒，干脆连饭都省了，吃两口面包就上阵推杯换盏了。”
生意人的推杯换盏，我没真正见识过，可喝完之后，人有多难受我比谁都清楚，雷战就是，喝到半夜扶墙摸黑到卫生间抠喉咙，那一声声干呕，像动物的呜咽，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以为他在哭，把我心疼得跟着掉眼泪，三五次习惯之后，也顾不上什么男人面子不面子的，等他吐完直接拖着他到淋浴头下，把他身体从污秽的外套里剥出来，狠狠给他搓洗。
拼江山的男人，都有可怜的共通之处。林允风恐怕比雷战还要遭罪。
吃过了晚饭收拾完，神使鬼差地，我竟然用多余的食材，做了两个鸡蛋香肠三明治，用保鲜膜包装好放在了冰箱里。看他满意又惊喜的表情，我暗暗觉得他们这群男人想要的，有时候真是渺小得让人吃惊。帮雷战洗一个醉酒后的热水澡，曾让他抱着我的大腿呢喃感谢，今天只是最普通的三明治竟然可以温暖林允风。
我联想到了陆冰和方宏，他们之间在这个节骨眼上，正好有个转机。我摸出手机，一条短信发过去，林允风斜着头从沙发后面探过来，吓了我一跳，“其实你不用担心陆冰，方宏真疑心她，她就早变失踪人口了。”
陆冰举报有功是没错，可她未必当局者清，我多少都有点放心不下她。
在男人们眼里，只要不影响大局，陆冰受点惊吓委屈根本不算大事，她一心攀附方宏，自然可以全身而退，可我知道，陆冰自尊下的脆弱，那才是她。
在林允风家里讨论完外包合同，一直到他送我回宿舍，然后洗漱完熄灯睡觉，陆冰也没有回复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惊怒中，责怪着我，我翻了好几次身，来回叹气，吵得彭嫣埋怨，“别来回翻腾了，就属你那张床吱嘎得欢，睡不着你带耳机练练英语听力，月底就要考六级了，别跟纪小晨似的，挂了就好了。”
彭嫣最近添了新毛病，招猫逗狗，一句话非得损上一片人才算。纪小晨也没睡着，非常果断的送给彭嫣一个字：“滚！”
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醒来，宿舍里连人影都没有，我一看表，已经中午十一点了，这一觉睡得，直接把上午的英语和数据结构两堂都旷掉了，我托着头合算着这两科的出勤分，哀叹着离我越来越远的奖学金，再然后，我又看到触手可及的外包合同，财路，这条财路我总要抓住一条吧！
昨天林允风还问我帮手找得怎么样，叫我一通支吾才勉强过关。一个多礼拜了，还没找到人手，期末在即，大家都在备考了，越往后恐怕越难。
这时，电话铃铃铃的响起来，一看是陌生号码，我接起来，没精打采的喂了一声。
是个清朗的男音，劈头盖脸就问道：“叶念，你和林允风是什么关系？”
“质疑我和林允风有染，你最少也应该是个女的吧。”大早上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冒失鬼，他谁啊，有什么立场资格就问我和林允风。
对方一听不怒反笑，“我是昨天看你和他在人工湖那说了半天话——”
“那你又是谁，我和他说话，为什么要跟你汇报。”
“我要知道你那私活的背景啊，背后老板是谁决定了值得不值得做嘛。我以为你有我电话，我是罗素。”
是罗素！他主动打电话给我了！我拍拍脑袋，简直想把刚才吃了枪药的自己给拍死。我嘿嘿嘿地赔笑，就好像我在对着他本人奉承一样，“你说林允风啊，他也算是发包方，跟着他有肉吃，你要不要加入。”
加入吧，加入吧，加入吧，我心里默念，看在林允风的面子上，加入吧……
“我有一个小条件。”
“什么条件？”
罗素一笑，声音低低，我预感不是好事。“上次你来找我，我没认出你来，后来昨天看见你，听旁边一个哥们帮我普及了一下你的背景。”
我的背景？牵扯雷战林允风的都不是好事，我只觉得颈后发凉。“项目如果来自林允风，汇款和项目质量，我都放心，可是如果让我和你这个新人五五分成，我又有点不甘心，所以，你能帮我邀陆冰吃顿饭吗，我想我们之前有点误会，想当面说清楚。”
约陆冰吃饭？就算他们有误会，可真的需要解释清楚吗？陆冰好长时间不回学校一趟，俩人就是有误会也不妨碍什么，何必他隔着人海非要我帮他约。
看来他不仅掌握了我的背景，还有陆冰的，而且对陆冰还有所图呢。
可我和陆冰还在闹别扭，这会打电话过去叫她去和罗素吃饭，非得坐实“利用”的帽子，我搪塞了罗素两句，他倒是痛快：“你要是答应了就把需求文件发我邮箱里，我先构思着，等和陆冰吃过饭之后，咱们就开始动手干起来。”
我仰天长啸，把开工的时间点和陆冰的饭局拴在一起，根本是不给我拖延的机会。我喏喏答应罗素之后，发现这事就跟游戏过关一样，一环扣一环，没有我脱扣的余地。下一步就是怎么求动陆冰，昨天的短信她一直没回，肯定是还在恼怒中，体会她的难处，我更不好意思为个追求者的事去骚扰她。
中午下课的时间已到，陈萌萌的短信就过来了，问我中午要不要带饭回去，我躺倒在床上，愁到不行，哪还有心思吃饭，对着上铺床板大喊一声：“只有你能救我了！陆冰~陆冰~”
“陆冰来也！”好巧不巧，陆冰不知道怎么回了宿舍，我喊叫的声音正好全被她听见，她推开门，绷住想笑的脸，倚在我的床尾，“你一叫我，我就来了，是不是犹如神兵天降。”
我发神经的蠢样被她逮个正着，本来就对她有气，我恹恹地翻身，很鸵鸟地把头塞到被子里。
“好了，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昨天是我态度差，咱们可是好闺蜜，你消消气。”陆冰笑着来拔我被子。两人抓着被子拔起了河，你进我退手脚并用，力气都出在被子上，没一会，我俩累到直喘气。
我根本也没生气，闹也闹了，但我还是要从她嘴里听到态度：“那你现在还觉得我和你之间是两个阵营的人吗，还觉得我一直在利用你吗？”
陆冰摇头，面有愧色：“我从来没那么想！咱们两个相互扶持，不对，其实是你扶持我，叶念，我们从同学做起，到这一年多我进了方宏他们的圈子，我们才敢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如果我把你坚定的扶持当成利用，那我真成了白眼狼。昨天晚上收到你短信之前，我真的特别迷茫，郑明，你知道的，他对我们做了小恶而已，对方宏只是动了作恶的心，然后人就死了……”
方宏不再是图书馆里帮我们改英文作文的花心大少，或者，从一开始我们就把他想错了，特别是陆冰，她当时只要对方宏动一点不忠的心，现在死的就是她，从生死线上兜一圈，我明白她的处境。
所以才有了昨晚的短信。
“我都那样对你了，难为你还替我想着，昨晚收到你的短信我才算明白过来，”陆冰翻出手机，死抱着它一字一顿的读给我听：“把方宏当作金主的女人最后都会落到郑文的下场，试着把他装在心里，真当他是男朋友就不会害怕了。”
陆冰眼底有泪意，“我每天晚上被噩梦缠得睡不好，方宏半夜进屋还要把我弄醒做那些事，我觉得自己像囚犯，供人□□，可昨晚我试着换个心态，做个正牌女友该做的。我没提前睡，一直等到方宏回家，哪知道他反而没再折磨我，还说什么半夜最寂寞的话，叶念，”她低头，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我才发现，拿真心才能换到真心。你对我是真心中的真心，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我怎么会和方宏重新回到正轨，你不知道，他之前一直是禁止我出门的。”
回到正轨，意味着她重新拥有了人格，以及出入方宏家的自由。我替她高兴，拉着她的手，帮她抹掉眼角的眼泪。
“我也安慰自己，他们这些男人为了上位，谁手上没沾上点鲜血，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枯的不是咱俩就行了。”陆冰清清嗓子，重新坚强起来，大有一副天塌地陷，唯独老娘能屹立乾坤的气势。
我乐。陆冰和我最大的不同就是，遇到痛苦，我会肝肠寸断，而她老人家，为了不痛，可以先忍痛摘掉心肝，这一点，我比不上她。
我们两姐妹就跟分离半生刚刚相逢一样，说开隔阂，马上又聊得火热，从学校考勤到春款时装上架，正说着月底考英语六级的时候，陈萌萌和纪小晨从外面回来，一见陆冰，跟见了外星人，呜嗷一下叫起来：“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
陆冰红着眼睛，笑盈盈从包里取出三瓶香水，塞给她们，“想你们了，可不是得回来看看，喏，你俩给彭嫣留一瓶。”她们俩看见了陆冰又看见了礼物，更加欢天喜地，宿舍里欢声笑语一下扫光刚才的阴霾。小女生的快乐和忧愁来得快去的也快。
等大家都闹完，各自准备午休，陆冰拉着我悄悄道：“这个坎算过去了，你想要什么，我要好好谢你。”我不需要礼物，她知道的，“刚才一进门，你喊什么呢，什么只有我能帮你。”
事到如此，我坦白了关于私活的事，还有罗素的要求，最后说完，我抿嘴看陆冰反应，生怕“利用”两个字又跑出来捣乱。
“吃饭啊，那就吃呗，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去吧，正好午饭你没吃，我没吃，我下午还要回方宏那，赶紧打电话约罗素。”陆冰完全没犹豫，不仅答应，还急不可耐地马上就要开始。
顾不上吃惊，我赶紧打电话约罗素，他那头也是意外之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事情要是顺起来，就会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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