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突然出现的亲人
重新回到学校上课已经是入秋的时节了。辞掉工作后，我在家里无所事事了小半个月才回学校销的假。
要说这小半个月在做什么，事后回想，我几乎全无记忆，都是琐碎到极致的家务事。
七点准时起床洗漱后，我就上工了，一天之计从为雷战准备早饭开始，火腿煎蛋配白粥牛奶，或者是三明治配咖啡，来来回回就这几种，吃的人没说腻，我也不敢不做；等他上班走后，我就要叫月阿姨的人来打扫房间、整理要送洗熨烫的衣物，来上门做这一切的是两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极端贫苦的出身，训练得她们手脚麻利之外，做人还很会看脸色，偶尔交谈两句也很愉快；整个下午是属于我自己的时间，看书看电影，偶尔还和雷战在网上闲聊，他大骂谁是蠢才，我就附和晚饭吃点什么，鸡同鸭讲，各讲各的也能说上一大篇子的话。
通常雷战晚饭都是吃完回家的，我就随便对付一口。等他晚上回来，我的一天的重头戏才算开始，好似这一天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为了等待他，遥想古代后宫嫔妃大概就是如此吧，一天无所事事，就是满心期盼，到了夜晚，盼望到达顶点，他来了，今天才是圆满。
我要承认，我的个性里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孤高清冷，这种个性，多数人都是非常讨厌的，包括我自己，放不下身段的时候，别人难受，我自己更难受，这才做了半个月雷战的后宫女子，我就有点心烦气短了，雷战买包买表哄我留下来陪他，我都提不起精神，最后逃也似的回了学校。
干呆着真是能把人呆残，我都觉得自己快变黄脸婆了。一回学校，看看人家花朵一样年轻的面孔，看看人家朝气昂然的拼搏姿态，我才找回点心气。
毕业在即，这是最后磨练技能的机会，我乖乖上课，一堂不落，下课还是照旧抱着书本去实验室和图书馆上机找资料。
有时候还会碰见罗素，他也是找工作大军里，不着急的那个，和我一样，他也不准备考研，却也天天来图书馆报到，后来为了和考研大军抢座位，我俩干脆联合作战，谁来得早，就帮对方也占上座。我坐在窗边看技术文章，他坐我旁边用电脑作作图什么的，都是自习，但我俩很少嘻哈交流。
各做各的，到了晚上闭馆，才说一句再见，然后第二天继续。
秋天的光阴极短，每天都有不同景致，我最爱的季节就是秋天，娇黄的树叶，墨绿的草被，青蓝的天空，还有正午只见火红不见热的日头，颜色美到妖异，空气里丝丝寒凉，我贪图这样的美好，只手托腮看得人都呆住。
特别是今天，连方宏什么时候坐到对面都没察觉，还是他痞痞地对我打了个响指，我才回神，他是来送财的。
我接过他递上来的合同和其他文件，和罗素一起翻了两眼，就看出这是一款国外游戏在国内运营的授权文件，以前和杜壮周南他们一起干，最后被悠游公司告，缺的就是这样一纸授权。
“据我所知，你的好时集团都是做百货快消品的，不涉及互联网业务，你怎么得到这个的？”我问。
方宏不疾不徐，笑道：“就是因为没有这种业务，人家送给我，我都不知道要拿来做什么，认识的人里也没有做类似业务的。这是一个长时效合同，而且海外运营成绩不错，是款好游戏，你又有经验，只有便宜你了。”
这话不假，这款叫《梦幻消除岛》的游戏确实最近十分火，但因为需要全程联网游戏，而且锁区，没有引进的情况下，国内能玩上的人确实不多，但这就已经是游戏攻略社区最火的话题了，我看班里几个技术好的男同学，又是破解又是越狱的玩过几把，音效、画面都是没得说，软萌软萌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这么一块香饽饽，我实在猜不到方宏怎么就轻易能拿到授权，而且还要往外送，“这种授权签下来，需要付出很多代价吧，你就这么平白无故送块肥肉给我，让人有点不敢接。”
方宏看了一眼罗素，抿嘴笑着，“这份合同不是白来的，我把合同送你。如果你愿意可以顺便帮我个忙。”
“什么忙？”
“阻止陆冰跳槽去苏眉影视，继续留在我这里。”
去苏眉影视是陆冰脱离方宏的机会，我怎么能断陆冰的前途。方宏捧陆冰，说是捧，为她接的工作，最多让她饿不死，根本没想正经培养她，就为了防她翅膀硬不能供他亵玩，方宏就这么霸着人家的青春，现在干脆还要用计策？！“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我就算再想要这份合同，也不能出卖陆冰。”
“行了，硬气的小姑娘，你不愿意就算了，看来我只能再出钱留下陆冰了。”方宏把合同留在桌上，逐颗扣上西装纽扣，什么也不说，似笑非笑地转身离开。
我和罗素面面相觑，这算怎么个意思，我说不同意交换条件，方宏也愿意把授权送我？商务谈判要是都这么容易，是不是早就世界大同了？我问罗素怎么看，他也摇头：“其实你帮他把陆冰留在现在的经纪公司，也挺好的。”
把陆冰困在现在的经纪公司，也是留她在方宏身边，“你是不是脑子秀逗了，那可是你情敌，你竟然向着你情敌说话！”
“我不是向着方宏，我是觉得陆冰不往高处走也挺好的，我固然喜欢她，可也不希望我和她差得太远，跟着方宏永远籍籍无名，我才有机会，不然哪天真的飞黄腾达了，她甩了方宏，难道会跟我吗？”
是个男人都希望把女人控制在手里吗？！我真是大开眼界，思想开放的罗素不应该是个文艺男吗，怎么也一肚子直男癌患者的论调？
和直男讨论女人的权利根本是浪费时间，我懒得和罗素争辩，不如说说这份授权文件，到手的赚钱机会，罗素又一个劲的怂恿，我确实动了心。
经验、人手几乎都是现成的，方宏这一纸合同，就像是一双完全合脚的鞋，只要试穿一下，根本就没有自制力再脱下来。
要不要做呢？要做。我小心翼翼用塑料文件夹把合同板板整整地收起来，但做之前，我准备问问雷战的意见，上次被人告就是教训，顺便也可以让他的律师团队帮忙看看合同。
怎么经营我也想好了，周南、聂元都是我的同学，知根知底，如果他们愿意，我还想请他们来帮我；罗素是一定要请的，运营做活动难免需要出图做广告宣传，他正好是设计出身，另外，相比做技术出身的人，罗素更感性世故，所以如果有对外接洽的事，正好可以他来，这是人事的部分。服务器、房租、备用电源、支付平台等等这些，之前做过，我都有经验，何况这次是合法的，做起来光明正大，心里头也踏实。
周六一早我就约了雷战，我要郑重地和他谈，争取他精神和物质上的支持。这是我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抓住，头天晚上我就住在宿舍，打了一宿的腹稿，要怎么获得他的支持，怎么交待合同的来历，把可能被问的地方，都准备了一套说法，煽情的大实话往往最动人心。
我连眼药水都带了，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怀揣梦想的孤女，一边说一边痛哭流涕，就不信哭不软他，不怕他不答应。
美滋滋画个清淡的眼妆，打散长发，里面穿上半透的黑蕾丝裹身裙，外面套一件单薄的卡其色风衣，哭的时候，脱掉外套，往他怀里一坐，梨花带雨，缠发半遮面，外加若隐若现的身体，这三项已经可以击溃他的防线，没准顺便还能再争取一笔启动资金，毕竟买服务器，租办公室也是一笔开销。
走出宿舍楼门，直奔停车场取车，秋日的早上，地面上白霜还没退尽，湿湿滑滑的路面上，我踏着细长高跟的短靴，小心翼翼地迈步，生怕滑倒，摔个狗啃屎。
正要拉开车门，忽的一只手大力拍在我肩膀上，吓得我差点跳起来，我死死抓着反光镜，满脸怒色回头，看到人，却让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是叶天。他一身笔挺地正站在我面前，微笑慢慢在脸上漫开，寒风里，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我几乎不敢相信，叶天，我的哥哥，他终于回来了。
“现在是大姑娘了，刚才我在车里观察了好半天，才认出是你。”叶天上前轻轻抱着我，拍拍我的后背，然后就听见我呜呜咽咽的哭泣声，真的太久了，我唯一的亲人让我盼了太久了，有的时候我都怀疑，他走得那么彻底，杳无音讯，我是不是真的有过一个哥哥，跟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哥哥难道是我臆想出来的吗？！
我努力止住决堤的泪水，可都是徒劳的，我有太多的委屈和想念，一泄而出，哭花妆容已经不可避免，“今天打扮这么漂亮，都哭毁了，别哭了，打小你这种只掉眼泪不出声的哭法就让人揪心。”
他帮我抹掉一脸冰凉的泪水，望着徐徐升至中天的太阳，呵了口白气，拉着我上了他的车，一路无话，驶向他暂时落脚的酒店。
我们就在酒店的餐厅吃了第一顿团聚的午餐。
我看着对面既熟悉又陌生的叶天，猜测着他这些年的生活。常人都说贫寒磨人，过苦日子的人格外显老。可看叶天，分明是一个显老的有钱人，体面的着装，百万座驾，出入五星级酒店，他应该过得很好吧，当初他可是拿了雷战二百万，钱怎么花的，这些年他又在哪里，干什么，以什么为生？情绪过后，积了满肚子疑问我竟然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问起。
“尝尝这里的蟹黄烧卖，正好是吃蟹的季节，味道很好。”叶天夹了一颗烧卖放在我的小碟子里，我在他的期待下，吃掉了整颗。其实，吃母蟹的季节已经过了，我默默地想。
叶天看似健朗的谈吐下，我们谁也没有谈起母亲，母亲的离去就像一扇门隔在我们中间，让我们的关系仍旧那么疏离。
一桌子的潮汕菜系，精良可口，我俩都没怎么动筷。我居高望着窗边热闹繁华的街景，想起小时候和叶天在饭桌上争抢牛肉的情景。酱牛肉是妈的拿手菜，也是逢年过节才做的大菜，葱姜黄酒黄酱拌的卤汁里放大把的花椒，卤出来的牛肉，油润酥烂。蘸卤汁用薄饼卷着吃最香；或者炒上糖色回锅用甜面酱炖一下，配饭吃，我和叶天都能吃三碗以上。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十五六岁的我们都是能吃的年纪，妈卤上三四斤肉都吃不了两顿，所以只要有这道菜上桌，我们俩必然抢得打破头，他掐住我的筷子，上手抓，我则是在桌下踩他的脚拼命把肉往嘴里送，一顿饭就听我们嗞哇乱叫，那时候我只觉得贫穷的我们可怜可笑，现在，才知道那时候的可爱温暖。
“铃——铃——”是我的电话。抓起来一看，是雷战打来，我看了眼叶天，心乱如麻地接通。
“等你一上午，怎么还没来，要不要等你吃午饭？”
“嗯，不用了。我……突然有点事，先不过去了，回头和你说。”也不知道雷战生疑没有，我就赶紧把电话挂了。
直觉告诉我，拿了雷战钱的叶天，其实是非常不喜欢雷战的。
“今天穿那么漂亮，是去约会吧？雷先生现在风光了，还是妹妹你有眼光。”叶天含笑，我却觉得脊背发凉，兄妹一场，他是真心祝福还是假意含酸，我还分得清。“他打给你是叫你过去？”
“是我约他说点事。”
“什么事？”
“我工作的事。”
叶天咧嘴大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就用那条缝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雷先生的女人还用工作吗？妹妹你还是那么死心眼，需要钱直接伸手要啊。除了雷战，哥哥我也可以供养你了。”
说到供养，我终于找到机会发问他这几年的生活了。但他似乎并不想多谈，只说从东南亚做点水果进口的生意，赚了些钱，南方气候湿热，他觉得太辛苦，就准备回北方发展了。说到做生意就无法回避本钱的问题，他讪讪地提到了雷战的两百万，“我也知道，他是看在妹妹你的面子上借我的，我为了妹妹，肯定会还的，我现在有钱了，两百万不是问题。”
他有还钱的心，我就安慰了，至少还不算太无赖，能还两百万，大概也说明他过得不错吧，过去有再多不愉快，也改变不了他是我哥哥的事实，我比谁都希望他过得好，至少他不会成为我的负担，进而成为雷战的负担。
“你还没说你约雷战是为了什么事。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见个面还需要这么郑重的约一下吗？”叶天捡起刚才的话头，亲哥在前，我也多一个能商量的人，从包里取出方宏给的合同，把来龙去脉告诉他，“这是个好机会，我觉得可以开一个游戏运营的公司，公司壳子是现成的，我之前也做过，可以找我的同学搭伙干起来，前景真的很好，你要不要入一股，赔了算我的，赚了算你的。”
只要有启动资金，我自信不会赔钱。如果叶天能支持，钱要够先让公司运转起来，也许我就不需要完全受制于雷战。叶天的出现还真是巧了，需要的钱的时候，衣锦还乡的哥哥就出现了，俗话说，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一家人更要相互信任扶持。
“妹妹，我得考虑一下，做生意这种事，不熟不做的，你社会经验少，我怕你被人骗。”叶天明显有推辞的意思。
都是血汗钱，我理解他的谨慎，“没关系，你可以考虑一下，不做也没事。”
叶天点头。这顿饭的后半段只聊生活，再也没提起过工作的事。叶天讲得都是在东南亚雨林里视察果林语言不通的趣事，我聊得都是和宿舍姐妹卧谈八卦，风马牛不相及，我俩也说得自在，以前住在一个房间里，都没说过这么多话，这就是有亲人在身边的好处。
开朗，我难得开朗，离开叶天住所的时候，我还主动邀请他上我家里一聚，不管雷战和叶天多不喜欢彼此，我希望能做他们的润滑剂，缓和了关系，日后才能更好的做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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