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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归来


  白雪皑皑,冰雕玉砌的枝杈掩映下,蹲着一个驼背男子,瘦得像根儿被压弯的竹竿,正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不住往桶里抓雪。桶里积的雪冒出个尖,他瞥了一眼,转身开始装另一只桶。等两只桶装满,拍拍身上的积雪,挑着扁担,飞快穿过林中小路,肩头的竹竿随着前进的步伐上下颤动。

  余光触及树上两只畏畏缩缩的灰色松鼠,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干裂的上唇,嘴里吧砸,松鼠的肉质鲜美,在火上那么一烤,光是香味……

  棉帘被撩起,冷风呼呼灌入,另一名男子背对着他,慵懒地在火盆上烤手。

  汶浦低声咒骂一句,扔了扁担,将两桶雪倒进角落里的缸,缸里原本已积了不少融化的雪水,猛的一倒,溅了他一脸。他揪起衣服下摆抹了把脸,往前走了几步,低下脑袋,往青瓦罐里看去,罐儿里浮着朵花苞,小小的一粒,颜色浅淡,柔弱娇怯,在手上轻轻一攥便会七零八落。花苞蓦地动了动,汶浦扭过头,大惊小怪地嚷:“独眼儿,你看看,它是不是要开了。”

  烤手的男子连眼皮都未掀动,吐出四字:“时候未到。”他的一只眼被绷带缠住,剩下的那只眼睛低垂,没有丝毫波澜起伏。头发花白,苍老之气尽现。似乎是怕冷,浑身拿棉衣棉裤裹得鼓鼓囊囊,与衣着单薄的汶浦形成鲜明对比。

  汶浦不依不饶:“你那把戏也不一定次次都准,快过来,它真的动了。”

  独眼儿这才慢慢抬起头来:“你刚刚出气是不是对着它来着?”

  汶浦一愣,眼里的光彩瞬间熄灭,仍是不死心地瞟了眼花苞,花苞纹丝未动。汶浦耷拉着脑袋走到独眼儿身旁,两条细长手臂前前后后地晃。他一脸凶神恶煞道:“这么多年,就是块石头也该开花了!你是不是在耍我!你要敢耍你汶浦爷爷,爷爷我把你拿竹签穿了烤着吃!”

  独眼儿一无所畏:“就因为不是石头才开不了花。”他立起身,推开窗户,向外眺望一眼:“再等等吧,快了。”

  汶浦追过来,凑过一张长脸:“有多快?”

  独眼儿眯起眼睛,尽量眼不见为净:“应是夏至之后。”耐不住汶浦的烦扰,他不由得安排起差事来:“眼看冬天就要过去了,多蓄一点雪水,留着以后用。雪水纯净,对莲花生长极有益处,养得好的话,说不定春末就能开花了。”

  汶浦来了精神,一阵风似的刮出去。独眼儿慢悠悠转到青瓦罐前,打量起花苞:“主子,争点儿气,我备了好些个礼等着您呐。”声音传到水面激起层层涟漪,很快又止于一片寂静。

  外边一天比一天暖起来,花苞仍是没动静,汶浦愈发急躁,日日守在瓦罐儿前,一天下来要换上七八次水。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晨起时已是满地桃红,独眼儿颇有闲情逸致,在桃树下摆了个小凳,赏花听风,怡然自得,气得汶浦破口大骂,独眼儿早已习惯他这粗鲁劲儿,充耳不闻,转眼间落了片桃瓣在肩头,竟也感知到,与其说是感知到,倒不如说是预料到,闭着眼轻轻拂去。

  汶浦最恨他这股温吞劲儿,一拳砸在树干上,桃花大片掉落,回头一看,独眼儿却已经走远,倒是自己身上积了不少花瓣。

  独眼儿背着手在山林里踱步,行至某处一顿足,等一只狸猫窜过,继续前行,停在湖水边。早先预置的鱼竿摇晃着,水面上也泛起涟漪,独眼儿一提竿,带出一串儿小鱼儿。兀自摇摇头,今日运势不好,只能钓到这种货色。视线飘至湖面中央,一片波光粼粼,对面一只白鹭俯首饮水,澄黄的喙搅碎明镜。

  白驹过隙,蝉鸣渐起,门口垂了半截竹帘,只为遮挡灼热阳光。汶浦没了耐性,干脆不再管花苞,整日在外边转悠,捉飞禽走兽来吃,相比于以前变黑了,脸颊也有些肉了,只是仍然很瘦。晚上回来时,瞧见独眼儿摇着藤扇,貌似心情不错,让他气不打一处来。这次,汶浦没有骂骂咧咧,因为已经明白独眼儿就像团棉花,把什么都吸进去,毫无反应,骂了也没什么乐趣。

  他郁闷地朝里屋走,没走几步忽的扭头,眼里闪烁着异样光芒。独眼儿依旧摇着藤扇,不言不语,只是一双眼含了笑。

  汶浦阔步流星地冲到瓦罐儿前,一朵白莲绽在水面,娇小可爱,被从半开的窗户外漏进的风吹得微微晃动,汶浦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指着白莲看向独眼儿,一个劲儿地“这”“这”……

  独眼儿气定神闲,却掩不住笑意:“明天吧,不急于一时半会儿,就让她再多休息一夜。”

  汶浦抓耳挠腮,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终是忍不住,顶着星星月亮的光,来到湖边。看向湖面,心里竟平静许多,不知不觉竟热泪盈眶,左顾右盼,还好没人看见。其实完全是多此一举,这里除了他和独眼儿,就只剩飞禽走兽,独眼儿自然不会像他这样把持不住。结果一扭头竟发现独眼儿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着实吓了一跳。

  独眼儿凝视着湖面,目光深远:“你才等了六年,可我已经等了千万年了。”

  汶浦虽然听得不明不白,却也没问什么,独眼儿一向深藏不露,害得他这些年一直半信半疑,只因又没有其他法子,才会对独眼儿言听计从。现在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敬意,像是在弥补以往的轻慢似的。

  天刚蒙蒙亮,汶浦看向独眼儿,看独眼儿闭着眼点了点头,便一头扎进水里。水流是清凉的,安抚了他躁动的心,他使劲儿蹬着水,向更深处沉去,终于寻到一只石棺,拽起钉在上头的锁链,往肩头一放,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向上。石棺渐渐动起来,摇晃一阵儿,开始向上浮。

  哗啦一声水响,汶浦冒出个头来,艰难地往岸边凫,拖着锁链爬上岸,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拉着石棺上来。独眼儿抬手一扬,洒出大把饵料,引得湖里的鱼纷纷漂到棺底,顶着石棺浮在水边。

  汶浦湿淋淋地与独眼儿比肩而立,发现独眼儿的目光渐渐空洞起来,像是灵魂脱离了躯壳。虽然焦急,他却不敢言语,安静等待。

  *

  远处传来一声急促的鹿鸣,似乎一场激烈的追逐战正在进行。一只鹿撒开四蹄,笃笃狂奔,沉重的喘息声渐渐靠近,步伐愈发有力,终于血盆大口张开……

  白月一惊,食指微微晃动,睫毛抖动着,眼皮却沉重地覆在通向外面世界的入口上。她皱着眉头试了许久,无论如何也驱不散这片黑暗,像是在船上,四周在微微摇晃,靠近些还有鱼尾拍打水面的声音。片刻迷茫之后,沉睡的记忆慢慢复苏,大火,鲜血,哀嚎和一双蓄满悲哀的浅淡眼睛,心头一紧,像是被什么碾压着。

  是另一世开始了吗?唉,又要重来一遍,希望这次不要这么难捱。

  “主子,主子……”

  你是谁?啊,想起来了,是她洞悉天命的忠仆。这一世你这么早就来找我了吗?也好,也好,如果可以的话,请避开前边这些苦涩的弯弯绕绕,直接往终点去。

  “醒醒吧,主子,您还没死呢……”

  白月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仿佛世间的一切喧嚣都涌到耳边,吵得她头疼欲裂。黑暗转淡,一道金光自额头窜出,白月睁开眼,将手往上一推,隆一声棺盖掀翻,俯冲入水中。她缓缓坐起身来,瞧见微微勾起嘴角的独眼儿和喜极而泣的汶浦。低下头,看见一双洁白的手,白月眼中染上迷茫,一点脚跃出石棺,静立在水面上,俯首看去。水中的女子粉面含春,蛾眉浅蹙,唇红齿白,颧骨边缘两粒鲜艳欲滴的红点,不难找出她以前的模样,只是更成熟了些,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瑕疵,宛若新生的婴儿。

  疑惑不解之际,听见独眼儿恭敬道:“恭喜主子,浴火重生,大业将成。”

  汶浦看得一痴,随即赞叹道:“呀,你原先是长得这个模样吗?”

  白月如履平地地一路走到岸上,仍旧困惑:“我怎么没死?”

  独眼儿不厌其烦道:“天意如此。只有受尽极致的痛苦,才能成就极致的功业。这些苦痛只是您前行的垫脚石罢了。”又继续深入解释:“您之前曾得了个金咒对么?金咒力量强大,可提升功力,但这绝非其最大的功用。鲜有人知,它是能起死回生的。天要留您一命,烈火把您烧焦后便无缘无故熄灭了,那河下氏瞧着您已经死了,也就不再费力燃起,非让您成灰不解。草草扔了您的尸身,被我给捡了回来。只是您的身体受到极大毁损,要重新生出血肉怎么都要费些时日,我以莲花占卜,等了六年。如今您已苏醒,金咒功成,已自行脱离。”

  “六年?”白月迷茫,只觉得记忆已经断开,其中的间隔却是一片空白,沉吟道,“这么久……”看向汶浦,忽的急切问道:“他们呢?”

  独眼儿笑眯眯:“您甘愿受烈火焚身之苦,付出了代价,创造变数,他们自然一个都没死。”

  白月松了口气,片刻之后惊诧地抬起眼睛。不等她问,独眼儿已抢先一步回答:“青龙尤善修补神体,您当初将青龙赠与河下锦疗伤,促成机缘,无意中护住河下锦一命。本来他是必死无疑的,幸好有青龙竭力救护,如今已无大碍,只是……”

  白月心漏一拍:“只是什么?”

  独眼儿凉凉道:“身体上的伤是好,却失去了记忆。当时他们一同被吸入漩涡,转换了空间,河下锦已然不在浮岛,没了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独自在别处生活着。您若想去找他,倒不是难事。只是您才刚醒,不妨先休息几日,好让身体适应一下外边的环境。”

  没了记忆,白月垂下眼,也许不失为件好事,至少能够抹消过往,重新活一次。

  一直沉默的汶浦忽的插言,一拍胸脯:“你救我于水深火热,形同再造,我汶浦也不是知恩不报的妖。你要上刀山我就陪你上刀山,要下火海我就陪你下火海,定舍命护你周全!”

  独眼儿瞟他一眼,对白月解释:“我留了他在这里帮忙。他虽去了大半妖力,做些杂活儿总没什么问题。况且我只剩半条命,自保尚且无力,两个残废合在一起多少能安心点儿。您要不喜欢,驱他走便是,反正确实没什么大用。”

  之前的敬意顿时一扫而光,汶浦指着独眼儿的鼻子愤愤道:“哎,你个老残废,说谁呢!过河拆桥是吧!我不走,就不走!你能怎么着吧。”

  白月正色道:“汶浦,那时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亦是恼于神族的所做作为,你不欠我什么。再者,前路凶险,你被折磨那么久,应该好好享受余生,犯不着为了我搭上条命。”

  汶浦怒目圆睁,挺了挺佝偻的腰板:“我要是贪生怕死碰的上你吗?对我来说,心里舒服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安逸享乐都是狗屁!我天生不是那块料!你要不让我跟着,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白月失笑:“你还真天不怕地不怕,难怪能熬过那段日子。既然你这样说,我倒乐意多个伴儿相陪。”她看向独眼儿:“现在我整个人都是崭新的,再好不过了,带我去找河下锦吧。不看到他,我这颗心没法落地。”

  独眼儿低下头,朝白月拱手:“自当听从您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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